《名星》 依娃
2011年6月，我陪同母親牛淑英、舅舅牛富貴、老姑牛俊娣回到了50年前他們逃離的村莊——甘肅省秦安縣王堡鄉羅店大隊店下灣村，給饑荒中餓亡的外祖父 牛志恆上墳燒紙。從母親、舅舅、老姑的口中得知，我的曾外祖父牛福成、外祖父牛志恆、大姨牛佛黛、小舅牛祥娃、小姨（注：尚未取名）餓亡於 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大饑荒。小腳外婆劉玉梅帶著當時17歲的母親、十來歲的舅舅牛富貴在人販子的帶領下，從甘肅秦安縣逃荒到陝西富平縣，活了下來。
受訪人：牛淑英，女，68歲，我的母親，1961年從甘肅逃荒來陝西。我是她21歲時所生的長女。現為陝西省富平縣流曲鄉東川大隊人。逃荒前為：甘肅省秦安縣王堡鄉羅店大隊店下灣村人。
依：你們最先是落腳在藏村嗎？
母親：那一家子人不好，不讓人吃飯。張光祿給你婆找了一家子，大概住了有半個月，那一家子人姓黨，那個屋裡的瞎子老婆子不給人吃飯。給我找了一家子，一個老 漢一個兒子，人不好，那個兒子是個光頭，我不願意跟，我就走了。都不叫吃，一吃飯就用眼睛瞪人，你就不敢端碗，他嘴裡“哼——！哼——”地，你就不敢吃。
依：我聽說後來把你介紹給我大（土語：父親），把我婆介紹到北耕（注：外婆後來的落腳地）。還打架了？
母親：打了。東川（作者注：我的父親所在的村子。當時人販子把婦女領來陝西，為了多掙些錢，今天許配這裡，明天許配哪裡，就會發生打架搶人的事情）這邊要人去了。
依：打架的時候，你在哪裡呢？
母親：在藏村。
依：是搶你呢？還是搶我婆呢？
母親：搶我哩。那邊不讓我走，我非要走哩，那家子人不行，不叫人吃飯。
依：你和那個光頭男人也沒有成親，是嗎？
母親：沒有，我們來那一年是61年，我17。
依：我大去了沒有？
母親：去了，你十大（土語：十叔父）當時當隊長著哩，領了一夥子人，給你大壯膽去了，要人去了。
依：這之前你見過我大沒有？
母親：沒有，我咋見呢？
依：你沒有見過，你就說願意到這裡來？
母親：嗯。
依：你不是已經許給人家那邊了嗎？
母親：大概只住了幾個月，兩、三個月，生地方，沒處去。
依：又是誰給你說，讓你跟上我大？
母親：增利他媽，他媽的娘家就在北耕，就是村口門朝東開的那一家子。
依：那陣我婆到北耕了嗎？跟上我後來的爺爺了嗎？
母親：你婆去了北耕，跟上你後來這個爺。這個爺是婆娘病死了，屋裡窮得很，一直也沒有續下婆娘。你婆就給人家當了婆娘了，帶上你舅。我還在藏村裡，我不願意留，就重新說了一家子說給你大。人家不叫走，我硬是走了。
依：打架了嗎？
母親：是嚇唬人哩，也沒有真正的打。
依：去了咋解決呢？
母親：人家張廣祿把我領上來，是為掙錢的，人家已經從這一家子把錢拿走了。我、你婆、你大、那個人去了一趟法院，法院處理了100元，主要是要錢哩。（我認為，母親和父親去的也不是什麼法院，而是縣政府民政部門。——作者注）
依：誰給誰100元？
母親：你大給人家藏村的人100元。
依：我大哪裡有100元？
母 親：誰知道。沒有錢，人家非要哩，那陣100元比現在1萬都多，你大就沒有錢。把我說給他，你婆要100元，你大給了60塊錢。現在一個媳婦都要幾萬哩。 人家把錢給了人販子了，人販子把人領上來不為錢？你大又給人家賠了100元。人家把我買下了，我要走，就要給人家賠100元。那幾年，窮得哪裡有錢？可能 是你大借下的，以後慢慢還上。
人家人販子把你領來是為錢的，現在你要走就要給人家賠錢。
叫化子母親和她的五個女兒。
依：你和我大結婚辦了一下沒有？
母親：吃了五碗菜。你大娘家的人來了，他的舅舅、妗子（土語：舅母）、妗子的兒子都來了。沒有幾個親戚。
依：你做的，還是別人做的？
母親：人家做的，你七媽叫人做的。咱那老屋你記得嗎？小小的，黑麻咕咚的。一間爛房子，一個廚房，燒火的時候人都挨住牆了。我和你大就在那個家過活了有十來年，生下你們幾個娃。唉！咱是個叫化子，有啥條件哩？讓你大白撿了。
依：我大結婚的時候多大？
母親：我是18歲，你大比我大五歲，是23。生你時我21歲了，還是在那個黑窯洞裡生的，沒啥吃，你大留了30斤麥子，生之前才磨出來了，坐了個月子，還不夠吃。
我們是1961年來的，我來都不吃食堂了。1963年結的婚——到東川都快50年了。（《名星》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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