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26日 星期四

改变历史的相似性误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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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戛尔尼使华

       1793年,是现代世界的一个拐点。

  这一年,随着马戛尔尼访华失败,大清朝失去了一次向现代化平稳过渡的契机,而大英帝国拓展东方市场的雄心也遭遇挫折,东西方文明以双输结束了这一轮试探。

  由于乾隆“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借外荑(夷)以通有无”的傲慢答复激怒了西方,令此前伏尔泰、歌德等人燃起的“东方热”骤然趋冷,并迅速走向反面,“礼仪之争”因此被放大,并逐渐僵化为标准的历史解释:正是由于大清朝昏聩到不顾天下大势,坚持要洋人下跪,才断送了中国的国运。

  其实,这个解释是不成立的。

  在马戛尔尼到访前3年,沙皇遣使进贡(其实是俄商来做生意),乾隆皇帝特意下令不必行跪拜礼,而他要求赴俄罗斯的清朝使节见沙皇时必须三跪九叩。

  乾隆非常清楚自己权力的边界,也明白尊重对方习俗的重要性。在初期,他对马戛尔尼使团是高度重视的,据学者张宏杰估算,接待该使团的费用竟占当年大清政府收入的二十分之一!为了让代表团成员有鲜奶喝,沿途官员们甚至奉上母牛2头,由于提供的食物曾出现过变质的情况,乾隆大为震怒,罢免了好几位地方官,马戛尔尼自己也承认,整个接待过程无可挑剔。

  那么,为什么谈判会破裂呢?

  自明代中期以来,传教士对中国宫廷的影响便非常巨大,清代初期尤甚,南怀仁甚至成为托孤大臣之一(他拥有正二品衔,相当于今天的副总理级)。然而,罗马教廷的议礼却给双方的交流带来挫折,核心问题是中国人祭祖、拜先师的行为算不算偶像崇拜?是否应归入邪教?对此,利玛窦采取了较开明的态度,徐光启曾和他解释过,中国人祭祖是认为祖先还活着,而不是把他们当成鬼神,烧香是表达敬意,并非迷信。利玛窦在深入调查后,认同了这一说法,他争辩说,中国人很少期望祖先能给他们什么指示,他们并不真的相信鬼神。

  由于利玛窦所在的耶稣会在罗马教廷长期拥有话语权,所以他的解释被认可,可随着教廷的内部不断斗争,耶稣会地位大大动摇,这个说法开始受到质疑。由于其他的派别在中国传教不顺利,便迁怒于耶稣会,认为是耶稣会在清朝皇帝面前进谗言所致(事实上,耶稣会的教士们也确实这么干了),所以他们全力推动议礼,最终裁决结果是:祭祖属于邪教,传教士必须阻止。

  康熙在得到相关信息后,感到很诧异,为证明罗马教廷犯了错误,专门找来与耶稣会对立方面的传教士,指着自己座位上的四个汉字,让他识别,结果只认出了两个,麻烦的是,该教士还不会说官话,只会说闽南话,康熙甚至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康熙希望罗马教廷明白,教皇受到了小人蒙蔽,希望收回成命。

  康熙是按传统中国政治的组织方式来理解罗马教廷议礼的,他不知道基层传教士往往只是执行者,很难影响教廷的决断,他为此给教皇写了两封很长的信,大讲兼听则明之类的道理,并将一切错误都推到基层传教士的身上,其本意可能是想给教皇台阶下,犹如农夫递状纸,绝不会说老爷糊涂,只会说他被蒙蔽了。可对于了解教廷决策程序的人来说,这些信的内容实在荒唐,既无法上交,也没法回复。

  康熙在苦等没有结果后,感到尊严受到深深的伤害,下令禁止传教,但他对耶稣会的传教士网开一面,劝他们继续留在宫廷服务,清廷保证他们的安全。一些传教士托词没有收到罗马教廷的直接命令,在清宫中拖延了很多年。

  有了这番前史,就能理解乾隆面对马戛尔尼使团复杂的心态了。

  乾隆想与西方修好,但他希望双方建立平等的关系,所以给予马戛尔尼使团以极高规格的接待,以彰显大清朝的国力。然而,这个努力并不成功,由于地方官员送上船的猪羊中有些已染病,船员们将它们扔到水中,结果沿途的清朝子民争先恐后下水抢夺,马戛尔尼深感恐惧,怕他们吃了有病的动物,带来瘟疫,便命令以后不许扔到水中,而是沿途掩埋,结果这些掩埋地很快被挖开……

  在接待方面,乾隆做了精心准备,比如马戛尔尼第一次到京参观,被安排在圆明园西洋楼,这是一座巨大的西洋建筑,乾隆希望能给他们以强烈刺激,可马戛尔尼却感觉一般,此外,还赐给马戛尔尼红葡萄酒,这在大清朝是难得的饮品,但并没得到交口称赞。这都让乾隆感到不快,觉得英国人不识抬举。

  乾隆对马戛尔尼带来的西洋设备颇感兴趣,比如大型的天文钟,是当时最新的科技成果,安装到一半时,他曾前去看热闹,可他没看出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在他心中,产生了这些西方人是骗子的想法。当时,马戛尔尼赠送的枪炮都是最先进的,47年后,正是仰仗它们,英法联军以极少的代价逼迫清廷签订城下之盟,可乾隆手下报告说,那是一些“鸟枪”,当时大清朝精锐部队已配发了火枪,乾隆对这些“鸟枪”自然没有好感。

  乾隆是一个精明的皇帝,可他陷入了人类认识中常见的“相似性陷阱”,一步步被为误导,最终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寻找相似点,这是人类认识的重要方法,当我们遇到一个新事物时,总是寻找它和已知事物的联系,通过类比的方式,建立对它的认识。

  这种认识方式的优点是直观、迅速、便于掌握,但缺点是当体系不同时,它就会造成误会。比如清末名臣郭嵩焘出使英国时,对当地政治制度、人文、社会等记录甚详,对现代科学也非常有兴趣,在日记中,他经常会详细记载所观看实验的过程,可当托马斯?杨为他展示著名的“双缝实验”时,他看了半个多小时,只写了几个字,连称“不明所以”。

  “双缝实验”在现代光学发展中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可没有相关的基础知识,即使像郭嵩焘这样智慧、开放和好学的人,也会感到一头雾水。这说明,当体系不匹配时,相似性就会失效,如果依然执着于这种认识方式,就会在不知觉中落入“相似性陷阱”。

  “相似性陷阱”的可怕之处在于,它植根于我们的人性,当我们处于封闭状态中时,我们很难发现自己的思维已被它劫持。越是伟大人物,越容易受到“相似性陷阱”的影响,因为能与伟大人物对话的人太少,彼此信息完全不对等,这就鼓励了伟大人物坚持自己的判断,用已有的知识来验证新的知识,并因此获得精神愉悦,这是一个自我循环的奖励机制,诱使人们主动地进入信息黑洞,然而,一旦决策与实际情况之间出现断裂,灾难就会接踵而来。

  突破“相似性陷阱”,最好的办法是依靠集体理性。

  可以举一个著名的行为实验案例:要求200名随机的参试者给一头牛估重,他们中很多人此前从没见过牛,几乎没有任何经验,在他们写出自己的答案后,允许他们小组讨论,再给出另一个答案。实验的结果是,将这些人的第一次答案数字相加再除以200,与牛的真实体重误差竟不超过1%,而他们第二次给出的答案则误差大大增加。该实验奇妙之处在于,参与测试的人越多,第一个平均数就越接近真实。

  实验证明,只要参与的人足够多,人类的集体理性就会提高,但前提是每个人必须独立作出判断,如果允许他们事先协商,则集体理性就会大大下降,甚至大大低于个体的平均值。

  这个实验可以解释,为什么在“挑战者号”爆炸前,美国与航天相关的股价会暴跌,事实证明:虽然每个股民的信息都不完整,但在相对独立判断的前提下,他们竟能准确地预言一桩低概率事件,虽然采用的是“用脚投票”的方式。

  这个实验的深刻用意在于:民主制度在没有私下协商,不误导个体判断的前提下,就有可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如果失去了这个前提,那么,聪明人的专断也许更容易做出正确判断。

  令人沮丧的是,我们常常以为自己是独立做出判断的,可事实上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接受他人的影响,所以股市永远会有莫名其妙的波澜,而各种各样的风潮也总在我们的生活中投下阴影。

  集体理性的危机在于伪集体理性,如果集体中的人高度均质,观点统一,这就会取缔信息来源的多样性,那么,这种集体理性就是最坏的集体理性,要通过顶层设计来改变,而顶层设计如何不陷入相似性误区,又需要集体理性的提醒。

  好的制度永远是两者的互动与平衡,正如《罗马人的故事》中所揭示的那样:古代罗马人之所以能以较弱的身体、较差的资源、较少的财富压倒其他文明,成就伟业,在于他们能将专制、民主与共和有机地结合起来,专制而不独裁,民主而不涣散,共和而不封闭,所以无往不胜。

  唐山,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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