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8日 星期三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历史——《东方历史评论》创刊


     共识网编者按:《东方历史评论》是东方百达出品的一本杂志书,计划逢单月上市,面向国外发行。2013年5月4日,东方历史评论在北京瑞吉酒店举行了创刊礼,宣 告《东方历史评论》正式创刊。在主编许知远的带领下,他们决心做一个精英化、国家化、多元化的历史研究平台。《东方历史评论》在出版的基础上,同步展开历 史沙龙、历史年会、青年历史学者评选等多层次的公众及学术界活动,并与高校联合巡展历史讲堂。这是一群有理想、有现实关照的人编辑出版的读物。

        发刊词

   现在,人人都会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但倘若贝内德托·克罗齐有知,他一定会为自己的被滥用深感不安。他对于历史的丰富性、哲学意意义的阐述,被我们被狭隘化成功利性的需求。
 
  这样一种“当下感”的历史陈述充斥于我们的生活:王朝兴亡更替被描述成一场现代的成功学竞赛;层出不穷的微博历史--这里面集中了现代人各 种猎奇的喜好;最后,还有对于“历史”遗物的极端狂热:流落海外的圆明园、莫高窟里零散物件被高价买回国内,以作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见证。
 
 
  这种把历史功利化的趋势从媒体进入了基础教育。课本的编撰人无时无刻不想着为过去的事件寻找现代的意义。任何关于历史事件的诗歌都被认为具 有“借古讽今”的作用。在中国历史的课堂里,历史事件的发展遵循繁荣-屈辱-复兴的线条,因此历史不仅为今日提供参考坐标,同时还提供了合法性:今天是最 好的、最新的时代。
 
  这场不自觉但又是轰轰烈烈的历史现代化的过程最终冲击到的是大学和研究机构。历史学家越来越成为一个暧昧不清的职业:如果所有的历史都是关 于现在的,那么从事这样的研究需要什么专门的训练呢?史学著作也是如此,关于历史上实际发生的事件的描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遗产、影响和意义。许多历史学 生的毕业论文都晦涩难懂,充斥着大量的专业术语和理论诠释。还有一系列盗用“历史”名称的作品:心理史,婚姻史,或是数码相机史,都可以堂而皇之地自称是 研究著作。其实,他们无非是使用了一系列过去积累的数据,为某种当下的行为或是趋势的判断提供支持而已。
 
  造成当下的混乱的状况的成因多种多样,但是有几点可以确定:一是公众和很大一部分历史学生从生活经验和哲学家那里得到了一种关于“真实”本 身的激进的怀疑论的观点。他们自豪于这种“不相信”的态度:大部分的记录都不可靠,大部分的历史都是仅仅为政治,或是某种意识形态服务的,甚至,大部分的 历史学家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开展写作和研究的。他们一方面对于历史决定论的写作感到嗤之以鼻,另一方面又对某种全新的诠释感到迷恋:甲午海战的失败不是整 体清朝积弱的结果,而是因为没有聘任苏格兰海军教官。等等。二十世纪以来个体逐渐感受到的不安全感,各种可靠和不可靠信息的充盈,为对于历史的怀疑论和虚 无论提供了理想的心理土壤。
 
  第二点原因是长期以来关于历史的功利主义的看法:当面对现实的紧迫时,历史似乎提供了直接的、快餐式的解决方案。如果希望知道“国家崛起” 的奥秘,我们就需要了解英国、美国、俄国和日本是如何“崛起”的。同时,观察苏联的解体,第二次伊拉克战争的失败,有助于我们了解如何避免错误的战略决 策。诚然,对于过去的研究总会对今天的行为产生影响,但是过分功利的看法却导致历史事实的扭曲,思维框架的局限,以及对于今天的不恰当的假设。如果我们只 关注“国家崛起”,就难以承认十八世纪的英国、十九世纪的美国和俄国很难称得上是现代意义的Nation。如果我们带着功利的眼光看待苏联解体的“历史教 训”,我们就很难仔细认清当下的一系列问题的复杂性。说到底,政权的兴替仅仅是政治史的一部分,政治史也仅仅是历史研究的一部分。这种对于历史现代化、快 餐化的表达,绝不应当成为受教育的公众对于历史作用的一般看法。布克哈特对于历史作用的评论应当一语点醒历史功利论的辩护者们:阅读历史,不是为了“下一 次更聪明一点”,而是需要“永远更加睿智”。
 
  历史学家自身也应为此种现象负有责任:能够写出晓畅易读的历史小说的历史学者越来越少,因为学术机构对此种创作的价值评价远没有无人问津的 长篇专著来得高。如果没有《三国演义》、《胡雪岩》这样的历史小说,或是《万历十五年》这样生动的历史作品,我们怎么能够逐渐建立历史感呢?我们怎么能够 脱离于日常生活的一地鸡毛,以超然的眼光看待过去呢?即使历史真的是由稻谷市场的价格波动和某些职业的“阶级认同”推动的,也没有理由拒绝荡气回肠的关于 时代的描述、对于历史生活中细节的关注,以及对于历史人物的细致描摹。除了一些优秀的非虚构写作作品之外,很难在今天书店的书架上找到充满历史感的作品。
 
  我们应有的历史应当是这样的:首先,历史一定是“人能够记住的东西”;因此,它必须色彩鲜明,细节丰富,并且令人感到愉悦或是震撼。历史感 和幸福感类似,都不仅仅是大脑皮层的简单映射,而应当是内心中的一种触动和共鸣。其次,历史写作和研究一定是对于当下的回应和参照,但是这种回应和参照是 从容的。理论、概括和抽象化的历史结论,即使存在,也决不能以牺牲对于历史的具体感觉为代价。历史写作应当首先帮助读者重塑当时的情景,辨别当时和现代的 相同和差别,并且能让读者体会当时的潮流、感情和风貌,最后才能给出那些值得尊敬的成就和令人痛心的失败背后的分析和结论。换言之,历史写作首先是让读者 生活在历史里,其次才是让我们生活在当下。最后,我们应有的历史的一部分应当是不完整的,可能是有错误的。这不是说历史学家和编辑可以偷懒或是恣意妄为, 这是说在严格的关于写作和内容的标准之下,我们依然可能会犯下关于事实的错误,或是做出经不起新材料检验的结论。只要我们严格遵守先前设定的标准,这些错 误应当被看成是前进道路上的阶梯,而不是否定作品全部价值的依据。
 
  《东方历史评论》要写作、编辑和出版我们应有的历史。我们明白,这是任重道远、困难重重的工作;但是我们同时也明白,改正时代和我们自身的 缺陷越多,付出的努力越大,得到的敬意也就越多,这项工作的价值也就越大。十九世纪的欧洲人熟悉他们的历史,因此尼采要努力加强现实和生活感的作用。今天 的我们不熟悉自身的历史,因此我们要努力加强过去和历史感的作用。当然,我们的期待远远不仅于此,我们相信历史在我们内心中的力量和价值。
 
  我们想以鲍斯维尔在《约翰逊传》中的一个故事为这篇短文作结,同时也激励历史学界的同仁:一次,约翰学博士和他的同事们在泰晤士河上乘船游 览,他们讨论古典文化的价值。鲍斯维尔认为,古典文化在现实生活中价值不大,没有他们,生活会依旧继续。约翰逊博士在一定意义上赞成,他说,“例如,这个 划船的少年不知道阿尔戈号上最早水手的故事,但是他依然能为我们划好船。”他扭头问这个划船的少年:“为了了解阿尔戈号上的船员,你愿意付出什么呢?” “先生,”那个少年停下浆说,“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
 
        创刊礼现场讲话节选
 
  主持人男:历史和当下构成既紧张又温暖的关系,我们怎么重返历史,我们怎么样尊重历史。这需要所有热爱历史的朋友一起回答。接下来请杂志的出品人,来谈一谈现在和未来
 
  主持人女:我们一本杂志的好坏主编非常重要,我们请许知远先生。
 
  许知远:这个杂志最终能够出版,是非常意外的惊喜,迟滞的喜悦是未来的喜悦。杨早讲了很多关于历史的问题也好,或者历史的意义也好,就是我 们每一代中国人在被歪曲的历史中成长,歪曲的历史丧失了过去,也丧失了坐标,我们缺乏意义。接下来各位老师,我们的编委,他们都是在某种意义上非常深刻地 改变我们过去20年对于中国历史的看法,包括对世界历史的看法,让他们来讲更好。我讲一讲小小的插曲,这个杂志有点不同是什么?这个插曲在2个多月前在缅 甸的一次旅行开始,我当时去曼德勒,曼德勒的皇宫非常动人,除了皇宫之外,这个城市非常的破烂,像中国三线的城市。我去了之后充满期待,曼德勒是一个浪漫 的城市,是华人城市在缅甸的都市,号称华人的城市,他们非常富有,像在缅甸的犹太人一样。非常出乎意料,在曼德勒街头我看不到华人的招牌,我看不到一个中 文字,他们说大概在一年之前,曼德勒当地市政府决定取消所有的中文字,因为他们觉得中国影响过大了。我去了一个当地华人的学校,他在一个嘈杂的房间里跟我 说他的一生,1967年缅甸有一个非常排华的行动,驱赶华人,有一个种族冲突,他们一提到缅甸总要回忆起这个过去。中国的崛起,对缅甸产生影响力,他们家 里面有一些中国领导人的照片,他们感觉到无比的骄傲,觉得中国强大了,能够为他们提供一种新的精神上的支撑。当我问他们对昂山素姬的看法时候,他们对这个 反而充满恐惧,他们不是说军政府多么好,而是他们已经习惯于旧的政府给他们带来的很多生活上的便利,他们害怕新的民主的政府会再一次驱赶他们或者出台对他 们不利的政策。
 
《东方历史评论》主编,许知远
 
  这个插曲对于我来说非常有趣,一方面当我们读关于中国的时候,中国是一个巨大的兴起的国家,是一个未来将要取得像美国一样的领导地位的国 家,我们很多人分享虚伪的荣耀,尤其是海外华人,同时他们内心深处充满被迫害的感受,这么大一个国家,他们对自身的命运是无法控制的。另一方面,如果你不 理解这些往昔,你怎么面对这个挑战?中国担负着这么多的职责,包括中国自身的力量越来越强大的时候,我们对自己的行为、自己的过去缺乏反省,你怎么能理解 这种感受?怎么面对自己国家和人民的过去呢?
 
  我的话就讲这么多,我最感谢的是杂志的编委,希望他们能给我们提供不断的动力,我当然更感谢我的团队,是他们编辑出来这本杂志,更希望我们 能够提供真正的平台,这个平台是一个多元的,是一个立体的平台,让更多人参与进来,我们个人的生命在讨论当中获得某种新的意义,谢谢。
 
  主持人男:有很多微博评论,他们看好这本杂志,特别相信这个杂志编委团队。想请东方历史评论编委的代表沈志华教授,分享一下他的感受。(沈志华介绍)
 
  沈志华: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昨天杂志出品人书盟特别认真给我打一个电话,她说你明天有一个发言,我说讲什么?她就说讲历史和当下的关系,她只给我5分钟。虽然只有5分钟,但我还是想讲个故事。
 
  认识历史和认识当下之间的差距还是蛮大的,因为我们研究历史都知道,你之所以能够对历史做一个描述,主要是因为你看到大量的档案文献,当下 的事情我什么也看不见,很多人问我,沈老师你说朝韩能不能打起来?我说我也不知道,我也没看见他们内部是怎么讨论的。前两天朝鲜大使馆打一个电话,说沈教 授我准备让你去平壤参加一个朝鲜停战20周年的会,我们要开一个解放战争胜利60周年的大会,说沈老师你去。我说你们打成那样了,把谁谁谁都赶走了,然后 叫我去,你们什么意思啊?他说实际上没有那么紧张,这件事情发生大概是一个月前。现在看起来真的没有那么紧张。
 
  所以,我还是举一个朝鲜战争的历史。大家都知道第一次朝鲜战争,当时1949年的时候,金日成想发动这个战争,但是斯大林不同意,毛泽东也不同意,但是到1950年1月,斯大林突然改变了态度,然后把金日成叫来,又到北京见毛泽东,最后这场战争爆发了。
 
  第二次朝鲜战争很多人不知道,1975年,金日成又想发动一次战争,因为越南战争胜利了,然后越南统一了,对金日成刺激特别大,越南统一 了,我怎么还没有统一?所以做了充分的准备,很想在1976年发动战争。他就到北京来了,到了北京以后,到北京的欢迎宴会上的讲话报纸都登了,措词非常强硬,这是最后一战,为了朝鲜民族的统一要做出牺牲。
 
《东方历史评论》出品人及全体编委合影
 
  但是,等到他来跟毛泽东会谈的时候,他就很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觉得毛泽东非常有智慧,他说我们想怎么样,毛泽东说我耳朵听不见,我现在耳朵不好使,又说我眼睛也不好,最后说我腿也不好。我看了谈话记录,除了说吃什么东西,什么好吃,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最后毛泽东说了一句,今天我们 不谈政治问题。
 
  所以,你看告别宴会的时候,金日成的讲话非常无力,他说我相信中朝会长久友好,所以第二次朝鲜战争没有爆发。
 
  这次能不能爆发,我们想一想这两个故事就知道了,当下的事情究竟朝着哪个方向发展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知道类似历史发生的事情,有哪些条件导致这个事情的发生,这就是历史和当下的关系,谢谢。
 

  共识网  2013-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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