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党人林述庆被袁世凯派人投毒子虚乌有

林述庆是中国政治史上的失踪者，现在知道他的人已经不多。而如果不是32周岁就英年早逝的话，他或许还可以领几年风骚。他是福建人，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回国后以弱冠之年出任清廷新军南京三十三标三营管带。1905年冬，他与赵声、柏文蔚和林之夏等人在南京组织同盟会，倡导军人革命。辛亥年时，他会同浙军进攻南京，奋勇当前，后出任镇江军府都督。因革命党内部争功，受排挤的他感觉不爽，就辞了职。1912年秋去北京，与孙毓筠等人发起成立了国事维持会。

按照1913年4月22日《申报》的描述，林述庆“躯干伟大，年甫三十余，意气雄健，酒后据案大谈，逸趣横生，亦好为歌诗以自喜。”但4月10日前后，他突然得病，而后住进了山本医院。到4月15日深夜10时，不治身亡。

临终前，孙毓筠陪伺病榻–此君一年前曾任安徽都督，两年后以侧身“筹安会六君子”而闻名。林述庆拉住孙毓筠的手，痛言国势危险，并说自己短命，"只作了半个人"，大哭。他请孙毓筠"遍告同志，努力支持"，没有一句话说及私事。

林述庆兄弟五人，有两个孩子，长子一岁零两月，长女则刚满月。他的后事都是由朋友孙毓筠、赵元寿和陆朗斋等人打理，他们向各省团体筹银一万元，用来抚恤林述庆的家属，并决定在4月20号开追悼会。

外间传言说，他是因政治原因而被毒死，11日所中毒物数量，在常人可立即暴毙，但他体气强健，所以能苟延四五日。

当时的传言经演绎后，则成了现在通行说法：林述庆北上后，被袁世凯笼络，授予陆军上将衔，还出任总统府军事顾问等职。但因宋教仁被刺杀，林述庆准备召旧部反对袁世凯，被袁世凯派心腹梁士诒趁宴请林述庆之机，暗置毒酒，导致林述庆中毒，七窍流血而逝。

这个说法是否确凿，需要打个问号。因为按照山本医院的说法，林述庆确实是患了“急性天然痘”，该病“有激烈之传染性，遂以不救。而其鼻孔流血及皮肤变黑，则与中毒状态无殊”，所以才引起民间的怀疑。

林述庆家位于北京锡拉胡同。他去世后第二天，有报社记者前去采访，发现门前寂无一人，双扉紧闭，叩门很久，才有一个仆人开门，问明来意后，带记者到会客室稍息。过了一会儿，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走出来，自称陈汉槎，是林述庆的至交。两人寒暄了一会，就听到里厅哭声大作。陈汉槎说，是林将军的夫人又哭了，将军故后，自朝至夜，夫人每日不知哭多少次。说完叹了一口气。

记者接着叩以林述庆的病情。陈汉槎说，林述庆同孙毓筠等人发起“国事维持会”，本月十日开会，林述庆九日还在该会本部筹商事务。当天感觉身上发烧，入夜四肢奇痛，林述庆平时体魄强健，认为是得了寒湿病，找中医问诊，中医说是疹；再找西医，则说是痘。13日这天，病情加重的林述庆住进了山本医院。当时身上的痘疹呈“色红无浆”状态，次日就转成紫色，又变成黑色，而且小便都是血。到了15日深夜10点钟，就撒手西去了。

林述庆也算是暴毙了，死状奇惨。当时政争激烈，包括投毒在内的各种暗杀手段都不算新鲜事，外界传言其被投毒而死，并非全然无据。但山本医院的医师否认林述庆中毒。在解释死者何以七窍流血、遍身皆黑时，医生说，病菌有强弱，林君所感染的是最强病菌，冲裂血管，导致流血至遍体皆黑。

那几天，不断有人问医生林述庆是否中毒而死。医生说，林述庆病症太猛，流言自属难免，但确实不是中毒，而是“急性天然痘”症状，他入院后，陆军部方君及自美国归来的中医多人对他进行诊断，“皆无异词”，“且其家族亦深明此旨，毫无可疑之余地也。”

从当时报道看，并未提及梁士诒宴请林述庆事，事实上林述庆的朋友孙毓筠等人，此后仍支持袁世凯。医生且称林的家属对病情并无怀疑。如果说医生有被袁世凯收买的可能，但林的家属并未被噤声，似未在反袁媒体上发声，又是何故？而且《申报》位于革命党云集的上海，并非袁世凯掌控媒体，也倾向于相信林述庆非毒病死。不知沿袭今日的梁士诒毒死林述庆事，究竟有何证据？可见历史的黑白叙事，端看书写者为何人也。

《申报》在4月18日还刊发一篇《林述庆之死》的杂评，内称：“近日中国人猜疑之心无孔不入，较有关系之人一有事故，即有非常可异之说随之而起。林述庆之死，或谓其病痘症，或谓其为反对者毒死。毒死固甚可怪，即病死而有毒死之疑，其疑亦足见人心之怪现状也。”无论是病死还是毒死，那的确都是一个“可怪”的时代。

首发于《中国经营报》，有删节，此处为原稿。

韩福东，共识网·思想者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