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3日 星期日

亲密战友宋教仁点评孙中山:跋扈的野心家

  宋教仁在当天的日记中认为,黄兴不快的原因,“其远者当另有一种不可推测之恶感情渐积于心,以致借是而发,实则此犹小问题。盖孙文素日不能开诚布公,虚怀坦诚以待人,做事近乎专横跋扈,有令人难堪处故也。”……如1908年11月23日,宋教仁曾说:“像孙逸仙那样的野心家做领导人,中国革命要达目的,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的”

  1905年初,宋教仁到日本不久,即与革命同志在东京创办《二十世纪之支那》,他在担任经理人的同时也承担了主要的写作任务。杂志在草创时期遇到很多的困扰,如经费问题、人员退出等,但宋教仁仍旧极力维持并出版了两期。正当杂志难以为继之时,一位神秘的日本友人找到宋教仁,他就是跟随孙中山多年的宫崎滔天(本名宫崎寅藏)。

  宫崎滔天早在十九世纪末就开始关心并参与中国革命,在他的撮合下,几个流亡在日的革命小团体如华兴会、光复会和兴中会等于1905年7月30日在东京赤坂区桧町三号黑龙会本部(内田良平宅)召开同盟会筹备会议,其中包括孙中山、黄兴、宋教仁、陈天华、刘道一、时功玖、曹亚伯、蒋作宾、刘一清、冯自由、汪兆铭、古应芬、胡毅生、何天炯、马君武、邓家彦、程家柽、王天培、蒋尊簋、康保忠、王孝缜、张继等10省代表,加上宫崎滔天、内田良平与末永节三位“日本志士”,到会人数合计79人,革命阵容可谓强悍。

  同盟会虽然成立了,但有一件事对宋教仁刺激颇大,一是他辛苦创立的《二十世纪之支那》被日本地方警局强制停刊,经多方斡旋仍得不到解决,最后只好将杂志改名为《民报》,并作为同盟会的机关报发行。日方之所以将《二十世纪之支那》杂志强制停刊,表面上是因为没有合法手续,实则是宋教仁编写的文章揭露了日本对中国的野心。

  总体上来说,宋教仁对日本似乎没有什么好感,他在甲午战争期间曾写诗:“要当慷慨煮黄海,手挽倭头入汉关”,到日本时正值日俄战争爆发,宋教仁也一直关注着这场战争的进程,但他并不是关心日本的胜负而是担忧中国的命运。从本质上说,宋教仁是一个“不爱朝廷的爱国者”,他在《二十世纪之支那》的发刊词中明确指出,“吾人之主义,可大书而特书,曰‘爱国主义’”。在宋教仁看来,清廷是国家强大的最大障碍,因而他在杂志中不用清朝纪年而使用黄帝纪年,以示对立。

  据经常在同盟会本部(即《民报》社)碰面的邓家彦回忆,宋教仁“颇具才识,亦通辞令,喜做高谈阔论,因间岛问题而崭露头角,彼在东京主张对于‘间岛问题’应如何如何处理,因此颇为引动彼邦朝野人士之注意”。老同盟会员杨熙绩也曾说,孙中山善于演讲,黄兴是个实干家,而宋教仁深沉稳健,又通达计谋,是智囊。孙、黄、宋是同盟会的主要领导,但三人个性的差异也曾惹出风波。

  1907年2月,孙中山与黄兴因采取何种旗帜而发生了激烈争执,孙主张沿用当年兴中会的青天白日旗,以纪念那些牺牲的革命党人;而黄兴则主张用华兴会的井字旗,并认为青天白日旗有效仿日本国旗之嫌疑,应予毁弃。孙中山听后勃然大怒,说:“我当年在南洋闹革命的时候,几万人托命于此旗下,你要想毁弃的话,就先把我给毁弃了先!”黄兴当时也被激怒得跳了起来,当场发誓要“脱同盟会籍”。

  表面上看,这仅仅是会旗之争,但其背后隐藏的实际上是同盟会的领导权之争。作为原华兴会主要成员的宋教仁一向站在黄兴的一边,他在当天的日记中认为,黄兴不快的原因,“其远者当另有一种不可推测之恶感情渐积于心,以致借是而发,实则此犹小问题。盖孙文素日不能开诚布公,虚怀坦诚以待人,做事近乎专横跋扈,有令人难堪处故也。今既如是,则两者感情万难调和,且无益也,遂不劝止之。又思同盟会自成立以来,会员多疑心疑德,余久厌之。今又如是,则将来之不能有所为,或亦意中事。不如另外早自为计,以免‘烧炭党人’之讥。遂决明日即向逸仙辞职,庆午(即黄兴)事亦听之。十时回。夜。大风。”

  据宋教仁的记载,他在得知了孙、黄争执后感到心灰意冷,他在《民报》社向黄兴提出辞去同盟会职务及《民报》职务,黄兴开始不应,过了一会,突然也提出要退会,当时《民报》的诸革命党人俱在。第二天,宋教仁果然如日记中说的那样向孙中山当面辞职并转交文件,孙文一直挽留,宫崎滔天也仍旧想撮合他们关系,但此时宋的去意已决。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黄兴为了大局,只好自己退让一步,他事后向胡汉民写信表示愿意服从孙中山的决定。尽管如此,他本人仍旧“意颇怏怏”。“争旗”事件对同盟会的发展影响颇大,黄兴这一退,以后便一直以大局为服从,但宋教仁等人就未免与孙中山及他的广东人马心存芥蒂了(所谓“烧炭党人”,即太平军“粤匪”之讥也)。

  宋教仁与孙中山的龉龃由来已久。在日本外务省政务局跟踪宋教仁的秘密档案中,就保存有宋教仁对孙中山的一些印象不佳的看法,如1908年11月23日,宋教仁曾说:“像孙逸仙那样的野心家做领导人,中国革命要达目的,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的”;1910年12月,宋教仁与日本朋友串户真左树的谈话中说:“孙逸仙已是落后于时代的人物,不足以指导革命运动。”

  1910年12月,宋教仁结束了近六年的流亡生涯返回上海,在于右任的邀请下,他担任了《民立报》的主笔并写下了大量的革命评论。次年3月,宋教仁赶赴香港,参与筹备同盟会的广州起义,但由于指挥上的混乱与仓促,当宋教仁、何天炯、陈其美这路人马在4月27日凌晨抵达广州城时,只见城门紧闭,起义已然失败。宋教仁等人无奈之下,只好再经香港返回上海。

  黄花岗起义的失败对同盟会构成了沉重的打击,其不仅损失了数十名宝贵的精英分子,而且革命士气几近于摧毁。事后,革命党内部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气氛,如起义的指挥者之一赵声不久后即郁郁而终,而一向稳重的黄兴也不顾自己被炸断两根手指而执意要去行刺李准——当时的广东水师提督,镇压起义的罪魁祸首。自始即不赞成暗杀活动的胡汉民,这次居然也表示赞成。

  宋教仁素有大志,他曾在1902年就放言:“天下苦满政久矣。若有英雄起,雄踞武昌,东扼九江,下江南;北出武胜关,断黄河铁桥;西通蜀;南则取粮于湘。系鄂督之头于肘,然后可以得志于天下矣”,可笑同游们还讽其为“狂生”。鉴于北方的保守势力过于强大,宋教仁、谭人凤、陈其美等人于1911年7月31日组织“中部同盟会”,试图以长江中下游地区为重点,培植革命力量,伺机发动起义。此时距武昌起义仅有两个月零十天。

  武昌起义后,宋教仁与黄兴等人到达武汉,据随同前往的日本浪人北一辉回忆,宋教仁当时以留日学生领袖的身份活跃于革命党人阵营,他“一路行来,从未有疏离之感。且不论革命军中的高级干部如上海的陈其美、汉阳的黄兴以及他所追随的宋教仁等都是留日学生外,他在武昌都督府眼见留学生如潮水般的从日本赶回内地,晋见宋教仁等待分配工作等实况也在提示他,这是一场由留日学生发起的革命”。

  北一辉抵达中国后的第一封书函,就是向内田良平提到他在上海的观察,他发觉中国革命的大本营设在《民立报》,而《民立报》的革命同仁在筹划各地革命起义时,无一不是按宋教仁原先所规定的方案执行。按照北一辉的说法,报社内同仁动辄就举宋教仁之名以为背书,无论行何事,皆称是宋先生之意办理。

  抵达武昌后,宋教仁最初协助胡瑛办理外交,之后起草了一份革命史上至为重要的文件,那就是《鄂州约法》,这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共和制宪法性文件,之后的《临时约法》即以此为蓝本。但不幸的是,首义地武昌的局势在北洋军的攻击下迅速恶化,宋教仁与黄兴等人在事无可为的情况下相继回沪,并协调江浙联军于12月2日攻下南京,扭转了岌岌可危的革命形势。在新成立的江苏都督府中,宋教仁担任政务厅长,并打算推举黄兴为革命政府的新领导人。

  对于归来中的革命领袖孙中山,宋教仁似乎仍抱有成见。据北一辉在《支那革命外史》中的记载,宋教仁并不欢迎孙中山的到来,当北一辉从上海到南京去劝说他拥护孙中山时,宋教仁气得满脸通红:“老兄你也学日本浪人的那一套吗?你的大元帅主张误了事,黄兴的优柔寡断又误了事,孙中山的空想再来误事的话,革命将怎么办呢?黄兴食言不来也无所谓,我有兵力,决不允许孙派的人踏进城门一步!”

  后来,张继等人也来劝他,宋教仁这才回到上海参加同盟会在哈同花园举行的孙中山欢迎会。但在几个关键性问题上,宋教仁与孙中山等人存在严重的分歧,如政权组织形式上,宋教仁主张内阁制,孙中山等多数人主张总统制;在中央与地方问题上,胡汉民主张地方分权,而宋教仁主张中央集权;在定都问题上,宋教仁坚持己见,主张定都北京,他认为迁都南京即为放弃蒙满,而以他在东北的经验,对日俄之野心极其明了。

  尽管宋教仁在南京临时政府的成立过程中起了重大作用,但孙中山被推选为临时大总统后,宋教仁仅被任命为法制院院长,很多人为宋教仁未能担任内务总长而抱屈,但宋教仁却不以为意:“总长不总长,无关宏旨。我素主张内阁制,且主张政党内阁,如今七拼八凑,一个总长不做也罢。共和肇造,非我党负起责任,大刀阔斧,鼎故革新,不足以言政治。旧官僚模棱两可,畏首畏尾,哪里可与言革命、讲共和?”

  清帝退位后,孙中山按约定辞去临时大总统,袁世凯与总理唐绍仪提名他做农林总长,但这个职位也未能让宋教仁感到满意。而且,首任内阁未及三个月,唐绍仪即与袁世凯闹矛盾挂冠而去,宋教仁与其他同盟会籍的总、次长也随后辞去了内阁职务。

  1912年8月,宋教仁主持了解散同盟会并与统一共和党、国民公党、国民共进会、共和促进会合并成立新的“国民党”的工作,以图在之后的国会选举中实现真正的政党内阁。对解散同盟会的举动,很多革命党人都不能理解,宋教仁向他们耐心的解释说,“以前,我们是革命党;现在,我们是革命的政党。以前,我们是秘密的组织;现在,我们是公开的组织。以前,是旧的破坏的时期,现在,是新的建设的时期。以前,对于敌人,是拿出铁血的精神,同他们奋斗,现在,对于敌党,是拿出政治的见解,同他们奋斗……。我们要在国会里,获得过半数以上的议席,进而在朝,就可以组成一党内阁,退而在野,也可以严密监督政府,使它有所惮而不敢妄为,该为的,也使它有所惮而不敢不为……。”

  在宋教仁与其他革命党人的共同努力下,国民党在之后的选举中赢得了空前的胜利,而宋教仁极有可能出任新的内阁总理。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1913年3月22日,就在宋教仁准备从上海火车站北上之时,一颗罪恶的带毒的子弹结束了他年轻的生命。

  颇令人费解的是,在国民党选举胜利并有望组织责任内阁的“大好形势”下,国民党的名义领袖孙中山却对此十分冷淡,他没有就组阁问题发表意见,甚至有意与宋教仁避而不见。1913年2月13日,宋教仁自汉口沿江东下,于2月15日抵达上海,当时住在黄兴家中。最吊诡的是,1976年中华书局出版的《孙中山年谱》中竟然没有1913年3月27日之前的任何行踪记录,而1912年的记载几乎详细到了每一天。事实上,孙中山系2月10日乘山城丸赴日本进行考察访问,他为何不肯稍作停留等待宋教仁来沪商议组阁问题而非要急匆匆的赶赴日本进行并不急切的考察呢?

  据《长沙日报》的报道,1913年1月8日,宋教仁在湖南都督谭延闿主持的国民党湖南支部欢迎会上演说时,宋谈到了黄兴、谭人凤、孙武、居正、黎元洪、袁世凯及自己对于辛亥革命的贡献,而对于名声在外的同盟会领袖孙中山却只字未提。次日,宋教仁在湖南铁道协会欢迎会上更是对孙中山的“十年十万里”铁路计划予以商善意的嘲讽:“前孙先生发表六大干线,有赞成者,有待筹商者,但是孙先生对于内地经历尚少,必须考验测量乃能得其要领。”

  在宋教仁死去十年后,孙中山派系的人马(粤系)仍对原华兴会的宋教仁、黄兴等人(湘系)耿耿于怀,如1923年11月,孙中山在广州的一次演说中,依然强调自己当年不甘心被“宋教仁、黄兴等一般旧革命党人”所制;而自命为孙中山接班人的戴季陶,其在《三民主义之哲学的基础》一书中更是以背叛革命、背叛党魁的道德罪名对宋教仁实施政治清算:“用丢了革命性和主义的一群政治势力集团为基础,去与反革命的官僚妥协,以图在短时期内掌握政权。公平的批判起来,革命党的第一个罪人,实在是桃源渔父!”

  革命革成了“历史罪人”,若宋教仁地下有知,岂非哑然失笑。

  金满楼,摘自《民国原来是这样》,现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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