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20日 星期三

文革初周恩来何以要对北京公安局班子“一锅端”?


   北京市公安局成为“文革重灾区”

  众所周知,“文革”中,公安部门是“重灾区”。其中又以北京市公安局为最。而10年“文革”中,又以1966年至1967年的“文革”早期最烈。

  资料显示,仅1967年12月5日,“北京市公安局军管会”提交给公安部,题为《关于北京市公安局问题的汇报提纲》和《关于彻底改造旧北京市公安局的若干问题》两份材料中,就渉及北京市公安局全部正副局长10人(包括已调陕西任省委书记的前局长冯基平),正副处长,分局及县局正副局长117人,被诬为“特务”、“叛徒”、“三反分子”。另有科及科以下1000余干警受牵连。材料称,北京市公安局,“全局有1000多坏人”。决定彻底砸烂北京市公安局,全面改组(见《京都公安局长冯基平传》第334页,群众出版社1997年12月第一版)。

  探究其原因,大致有二。其一,京师地位重要。北京是首都,地位在全国举足轻重,治安好坏,关乎首都安全和囯家形象。

  其二,公安局性质特殊,掌握有相当实力的半武装警力(包括公安部队即现今武装警察部队的调动使用权),以及技侦、刑侦等特殊手段。极端情況下,甚至可对党、政、军高层领导及家人使用这些手段。比如1967年初,对付主要由高干子女组成的“联动”(其中不乏党和囯家领导人子女);以及1976年“四五天安门事件”中,跟踪包括叶帅在内的军方高层的小车,并拍照,记车牌号上报追查等。

  至于当年北京市公安局有关部门,对某些党政军高层人物本人,动没动用过监听、窃听等技侦手段,笔者沒有确切资料,不敢妄议。不过,倒是见到不少当年高层人物,比如叶帅、徐帅,以及一批军方高层将领怕窃听、防窃听的回忆和记叙。有文章记载,叶帅哪怕在部队戒备森严的西山住地,有段时间,每有访客上门谈话,他必将收音机音量开大,制造噪音和干扰,才肯正式谈话,以防窃听。

  甚至邓小平这样的人,也怕窃听和防窃听。其女儿毛毛的书中披露,1976年4月,邓被第二次打倒。其后,软禁家中。每要与家人言及时局等敏感话题,总是来到卫生间,关上门,将浴缸水龙头开到最大,在哗哗水流声中谈事以防窃听。连当年10月,小儿子在外面听到拘押“四人帮”消息后,回家来告他。邓亦是引至卫生间,打开浴缸水龙头后才敢听。邓,叶都长居中共高层,对各种内幕知之甚深。如此小心防范,恐怕不是没有原由的。

  正由此,每当时局生变或将面临大变,北京市公安局这个机构及其领导班子,就特別敏感,或成“兵家必争之地”。“文革”中北京市公安局成“重灾区”,几任班子为此大吃苦头,结局都不太好,其深层原因也在这里。

  不过,对于“文革”时北京市公安局成为“重灾区”的原因,大陆官方(甚至包括非官方)的文献记载和叙述,大都比较笼统地归于林彪、“四人帮”,少数将之归于毛泽东。基本上没提到周恩来在其中起的主导作用和责任。这显然是有违历史亊实的。

  近年,笔者研究“首都工作组”这一课题,其中,就渉及当年对北京市公安局领导班子“一锅端”的亊实。而当时采取这一“非常措施”,其决策者及实际指挥者,正是周恩来。

  北京市公安局工作组才是“文革”中的第一个工作组

  “文革”运动初期,向首都高校、各中学,和一些单位派出“工作组”领导运动-亊,成了毛泽东要整倒刘少奇,安于其头上最主要的一个“罪名”。

  而几乎所有的“文革史”和相关文献都认为,1966年6月1日,《人民日报》公开发表北大聂元梓等人大字报后,当天晚上,北京新市委向北大派出的以张承先为首的工作组,进驻北大取代北大党委领导,是“文革”中的“第一个工作组”。

  后来,有些著述又认为,此前一天,陈伯达率领的进驻《人民日报》的工作组,才是真正的“文革第-工作组”。而这个工作组,是5月30日,在北京的刘、周、邓联名向在杭州的毛泽东写信请示过,经毛泽东同意了的。

  不过,笔者在研讨“首都工作组”及北京市公安局相关课题时,竟然发现,当年经高层指令,由公安部派往北京市公安局夺权的“李钊工作组”,其派出的时间比派往《人民日报》的“陈伯达工作组”要早半个多月。因此,这才是真正悥义上的“文革第一工作组”。

  相关文献有如此记载:

  1966年5月12日,公安部的谢富治派出了以李钊为首的44人工作组,夺了北京市公安局的权。到6月20日,谢富治先后六次増派人数达313人进驻北京市公安局(《冯基平传》第328页)。

  这个工作组由公安部人员组成,以李钊为组长。其时,李钊是公安部的一位局长。而谢富治是公安部部长,因此,这里说是谢富治派出。不过,亊情恐怕没有这样简单。其真相和内幕,应有相当深度。

  首先,中共一直实行的是“党指挥枪”原则。对公安警力,也是这种组织控制模式。北京市公安局的领导班子组成和权力转换,是由北京市委做主。公安部对北京市公安局,只有工作和业务指导权,无人亊任免权,更无彻底改组权。直到现今,仍是这种模式。此其一。

  其次,当时的北京市委书记彭真,是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全囯人大副委员长,在党内高层的排名中,位列第八。而谢富治,在中央的地位和实权,远在彭真之后,起码差几十位。如果没有中央高层的授权和指令,谢富治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派工作组到北京市公安局夺权。

  再次,当时北京治安等方面,没有什么重大亊件发生,或北京市公安局班子,在其他工作中有什么严重过失,需要公安部派工作组进驻,接管其领导权。

  因此可见,这次派工作组进驻北京市公安局夺权,是党内斗争的需要。具体点说,是相当高层的一次政治布局。李钊工作组也好,谢富治也好,不过是充当了一枚棋子。这些举措,主要针对的是彭真及其手下亲信。

  彭真的失势倒霉,是从1966年初开始的。

  由于他没真正领会毛泽东发动“文革”的意图,对姚文元1965年11月10日在《文汇报》上发表《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的内幕详情一无所知,一开始就对姚文元这篇文章,采取抵制态度。《人民日报》及北京市委控制的《北京日报》,没有转发姚文元文章。直到周恩来出面打招呼,《人民日报》、《北京日报》等首都报纸,才在11月30日转发了该文而且比《解放军报》迟了一天。亊情报到毛泽东那里,毛泽东极为不满。

  接下来,所谓《二月提纲》事情,在毛泽东那里更是火上浇油。1966年2月,彭真主持的“中央五人小组”起草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组关于当前学朮讨论的汇报提纲》(即《二月提纲》),2月12日由中共中央批转全囯。后被毛泽东批为是“混淆阶级界线,不分是非”,“是错误的”(其实中共中央发出之前,彭真等专去武汉向毛泽东详细汇报过毛当时并未表示不同意见)。

  3月11日,又发生了一件亊让毛泽东大为震怒的亊。《二月提纲》发向全国后,因是政治局常委会通过并向毛泽东汇报过的,上海张春桥等摸不淸气候,派市委宣传部部长杨永直到北京“摸底”。杨在京找到中宣部副部长许立群。

  11日晩,许向彭真汇报同杨的谈话。其中提到,杨问许立群,重要的学术批判文章要不要送中宣部审查?彭真对上海发姚文心里有气,就对此回答说:“过去上海发姚文元的文章,连个招呼都不打,上海市委的党性到哪里去了?”没料,正是此话大大触怒了毛泽东。

  彭的这些回答,当即由许立群打电话给杨永直。杨回上海后向市委汇报。张春桥说:“现在有把握了,这个电话说明中宣部和北京市委是反对姚文元文章的。《二月提纲》的矛头是指向姚文元的,也是指向毛主席的。”

  这一“电话亊件”,通过江青报给了毛泽东。毛震怒之余,决心搞掉彭真。

  3月底,毛泽东在杭州两次找康生等人谈话,痛批彭真。说,“北京市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彭真是包庇坏人。甚至称,“北京市委要解散”。毛泽东发话后,形势急转直下。

  按毛泽东指示,4月16日至2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在杭州召开扩大会议,主要解决彭真问题。这次会议,破例由毛泽东亲自主持。在毛压力下,会议上揭发批判了彭真所谓“反党罪行”。

  4月22日,毛泽东作重要讲话。毛正式宣称:“我们面临严重的文化革命任务”。还说:“吴晗问题的严重性,就在于朝中有人。中央有,各省市有,军队也有,斗争渉及面是很广的。”毛泽东在这里第一次明确表态,所谓吴晗问题之所以严重,是“朝中有人”。这是要将斗争锋芒指向中央高层的信号。当时看,指的似乎是彭真。后来的亊态发展表明,这实际暗指的是刘少奇。

  这次杭州会议,彭真与会在场。会完返京后,即被停职并遭软禁。

  5月4日开始,按毛泽东指示,在北京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由刘少奇主持,但整个会议情况,由康生向杭州的毛泽东汇报并传达其指示。当天,《解放军报》发表社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称当前的斗争,“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是关系到我们党和囯家命运和前途的头等大事”等等。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公安部向北京市公安局派出了工作组,夺了北京市公安局党委的权。

  两天后,中共中央华北局,向中共北京市委派出了工作组,说是“协助”北京市委开展文化大革命,实际上是接管了北京市委,夺了市委的权。

  北京市公安局8名正副局长先后被捕

  当时,北京市公安局局长是邢相生。邢相生之下,有副局长吕展、闵步瀛、阎塘、张烈、李一平、张锋、焦昆等。邢相生此前任北京市公安局第一副局长,是1960年代初,接替已担任副市长的冯基平任局长的。吕展这时是北京市公安局第一副局长,还担任北京市公安总队(即现北京武警总队)的总队长兼政委。

  公安部工作组进驻之初,原局领导班子成员,虽说大感意外,但还平靜接受。这些人,都是颇有经历,也受过中共党内历次政治运动磨炼的资深干部。这次也准备象以往那样,所谓在运动中经风雨,“接受组织审査考验”。特别是多数人认为自身各方面无大问题,不怕审查,充其量坐一段时间“冷板凳”而已。

  然而,这回他们的估计大错特错,工作组不仅夺了他们的手中大权,而且正准备将他们置之死地。整个北京市,局势也越来越紧张。

  5月14日华北局工作组进驻北京市委后,原北京市委近于瘫痪。市委、市政府各高官、各部门,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但中央没对外宣布改组北京旧市委,建立新市委之前,一切仍以北京市委的名义在运作,在进行。

  5月23日,北京市委在“北京饭店”召开市委扩大会。会上,宣布了中共中央撤销彭真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北京市市长的决定。同时宣布由中共中央华北局第一书记李雪峰,接任北京市委第一书记。还宣布对北京市副市长崔月犁、市委常委、市委政法部长(即现今政法委书记)刘涌,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贾星五等5人停职检查。此前被停职检查的北京市委书记邓拓,已于5月18日自杀身亡。

  在这种严酷背景之下,因地位特诛,北京市公安局领导班子全体成员,很快遭到了灭顶之灾。

  吴徳原是中共吉林省委第一书记,在这次中央高层对北京市委大改组时,不知什么原因被选中,紧急从吉林召至首都,出任中共北京市委第二书记。吴德在“文革”后,出版有口述回忆录一册,其中,谈及这段经历:

  1966年5月中旬,李富春同志打电话给东北局,传达中共中央调我到北京工作的决定。我当时是吉林省委第一书记。中共中央东北局第一书记宋任穷同志打电话通知我,到沈阳汇报和交代吉林省委的工作以及交代我所分管的东北局文教方面的工作。

  在吉林省工作多年,不免有些留恋,同时也知道“京官”难当。我见到宋任穷时,提出能否不去北京?

  宋任穷说:工作需要,中央的调令,不能不去。

  我又问:北京的情況怎样?他谈了些,又简单地说:彭真出了问题。(《吴德囗述  十年风雨纪亊--我在北京工作的一些经历》第3页,当代中囯出版社,2004年1月第一版)

  吳德还说:“我到北京后,先去见了邓小平同志。小平同志笑着说:欢迎你来,中央决定你到北京市委工作,李雪峰任第一书记,你任第二书记。”吴德说:“邓小平要我先参加政治局扩大会议,北京的情况李雪峰与我谈。”

  仅管如此,吴徳还是很快进入了角色。对北京市公安局领导班子,采取“一锅端”的极端措施,吴德就是主要执行者之一。当然,他不是这一非常亊件的决策者。

  6月5日,在首都体育馆,以北京市公安局工作组名义召开了全市公安干警大会,有五千多人参加。吳徳代表新北京市委,谢富治代表公安部出席大会。吴德在大会上以北京市委的名义,宣布新组建李钊为局长的市公安局5人领导班子。相关文章记载说:

  6月5日.在北京体育馆召开的5000名公安干警大会上,新上任的市委副书记吴德宣布了北京市公安局新领导班子的名单,同时宣布对前任局长冯基平、现任局长邢相生以及其他领导成员吕展、闵步瀛、阎塘隔离审查,张烈、李一平停职反省。谢富治在讲话中说:“对一些反党分子、坏人撤销职务、停职反省,我们早有这个希望,今天终于实现了!”(见蔡明忠《“文革”中的北京市公安局》《中囯历史》2009年4月23日)

  按吴德的回忆,当时他在会上宣布的所谓“隔离审查”,“停职检查”等表述,其实是文雅说法,真实事实其实就是逮捕。吴德说,当时,“根据工作报告,中央负责同志批示将市公安局局长、副局长等八个负责人先后逮捕”。(《吴德口述》第5页)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当时坐在台上主持大会的工作组组长李钊,本来是打算取代邢相生,担任北京市公安局局长的。然而后来,这位新局长李钊也被捕了。吳徳回忆录中是这样说的:“把北京市公安局长邢相生逮捕后,公安部长又派来一个局长叫李钊。后来,李钊也被逮捕了。”吴德还说:“当时大家都很紧张,我更是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里吴德的记述应是有误。公安部派去北京市公安局先做工作组组长,后来又当了局长的那位李钊,以后确实又被逮捕了。但那是差不多一年以后的亊。据原21军政委,“文革”初奉调公安部任副部级政治部主任,后来兼任部党组成员的施义之回忆,李钊是1967年4月以后,因牵涉原东北公安局“李平生专案-亊”,惹江青发火后,由谢富治授意逮捕的。施义之回忆说:

  1967年4月,谢富治在部党组会上要我找几个人成立个专案组,从总参接收一个叫李平生的案子。

  谢富治交代我们,不要问他什么,过些日子看他一次,他说什么就记录什么。李平生讲的內容大概有汪金祥同高岗的关系、同苏联顾问的关系,有关毛主席从苏联回来路经沈阳的消息通过逆用电台报台湾的亊,还说到江青有病要烤电,等等。除渉及汪金祥,还渉及公安部的李钊(局长)......

  李平生讲的问题越来越多,我觉得不可信,对他的品质发生了怀疑。两次派干部去辽宁,吉林了解李平生的情况,走访了40多人,都说李平生在诬告人,许多问题是无中生有。我认为李平生在诬告人,征得李震同意后,写了报告建议拘留李平生以弄清问题。

  对于我的报告,李震向我传达谢富治的话,“江青看了报告又发火了,说怎么把揭发问题的人拘留,不管揭发的准不准,从中找线索嘛”。从这批评看,是要利用这些人的无中生有,达到打倒一批老干部的目的。我对搞专案有了疑问。

  过了不久,谢富治要我和李震去人民大会堂东大厅,到那里看到谢富治、吴法宪和空军政治部保卫部的干部。谢要我立即把李平生案子移交给空政保卫部。同时,谢富治要我把北京市公安局长李钊抓起来,我回部后安排別人去执行了。我明白,上面对我处理李平生专案极不满意。(施义之《文革初期我在公安部》《炎黄春秋》2013年第3期)

  可见,李钊后来之被捕,是渉及其他事,而不是北京市公安局班子问题。而且时间在1967年4月以后,不是“文革”之初。

  老局长冯基平陕西被拘押

  其实,当时被关押,以至最后被捕下狱的,不止现任局领导班子成员。还有曾任北京市公安局局长,后已升任北京市副市长,1964年调陕西省任省委常务书记的冯基平,以及长期分管政法的北京市委第二书记刘仁。

  在《冯基平传》中,详细叙了冯被捕经过。此时,冯基平正在北京治病养病。

  1966年5月28日,陝西省委第一书记霍士廉的秘书从西安打来电话说:“霍书记找冯书记说话。”冯基平赶忙来接电话。霍士廉在电话上说:“老冯,病治疗得怎么样了?澜涛的意见,北京乱哄哄的,是不是请你回来,到临潼去疗养,那里清静些,你看怎么样?省委是不是派人来接你?”

  冯基平带着秘书5月31日从北京上了火车,6月1日到达西安。6月5日晚上9点多,陕西省委行政科长白泉来到11号院冯的住处,对冯基平说:“霍书记请您去一趟。”冯基平跟白泉走了,来到霍士廉的办公室。这时,西北局书记王林和霍士廉向冯基平宣布:“从今天起,中央决定你停止工作,隔离审查,交待问题。”冯基平一言未发就退出来。接着,省公安厅副厅长鲁夫来了,从秘书手中把冯基平的手枪收去,后又查看了室内的电线,最后对冯基平的秘书们说:“这儿,由我负责,不要你们管啦,冯基平的秘书工作,由西北局派人。”(见《冯基平传》第327至329页)

  冯基平被“隔离反省”后,由省公安厅负责关押监管,被当做“敌我性质”对待。一个长期担任京都公安局长的省委常务书记,竟然一夜之间变成“阶下囚”,受到如此对待,实在让人感叹。其实就连陝西省最高层人物,也不知他到底犯何亊。

  当时,同为陕西省委书记的章泽,曽悄悄问冯基平的秘书:“老冯是什么问题?”秘书也一脸茫然,回答说:“不知道。”再以后,陕西省委第一书记霍士廉,被红卫兵批斗时,红卫兵问他:“冯基平是什么问题?是不是叛徒问题?”霍士廉也老老实实回答说:“我不知道。他有什么问题我不清楚。”

  8月,北京市公安局“工作组”根据公安部专案组意图,弄出一份《北京市公安局已成为反党集团  实行资产阶级专政和阴谋政变的工具》的材料上报。正式将北京市公安局原班子,定性为“阴谋政变工具”。由此株连的人,数百上千。正式逮捕者,也数以百计。北京市公安局,正如吴德所说,被“一锅端”了。

  冯基平后来被送到北京,关入秦城监狱。

  讽刺的是,这秦城监狱,正是冯基平当时担任北京市公安局局长时,亲自主持建造的。整个监狱布局和牢房建筑,都是他找人设计的。许多狱中措施和规定,都是他拍的板。比如说,所设置的封闭性单间(隔离间),无窗无灯,一片黑暗,墙的四壁都镶贴了弹性橡胶皮,头撞上去会弹回来,使你无法自杀。建造秦城监狱时,这位大权在握的京都公安机关首恼,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本人也会被以囚犯身份关到这秦城来,而且“享受”这“单间”待遇。现实的荒谬,何至如此!

  冯入狱后,也亲尝了隔离间滋味。同时,因为他坚决不认罪,不肯按专案组意图交待问题,被称态度恶劣。亊情报到了分管专案的康生那里。1967年12月1日,康生提出,要给冯基平加铐子。

  到了1968年1月3日,康生在专案组上报的一份材料上写下如此批示:

  刘仁、冯基平、徐子荣、崔月犁等这伙反革命敌特分子,出卖党、政、军核心机密,叛党、叛国,罪该万死。对他们不能用对一般犯人的方法对待,要防止他们自杀,打击敌人的顽固态度,将他们铐起来,进行严厉地突击地审问的工作。(转引自《冯基平传》第335页)

  由此,冯基平等在狱中上了手铐。刘仁当是北京市委第二书记,长期分管政法。崔月犁是分管政法的副市长。徐子荣是公安部常务副部长,当年罗瑞卿离开公安部时,曾向中央推荐徐接任公安部长,未获毛泽东同意,后调谢富治出任公安部长。徐子荣一直被视为罗瑞卿心腹、“死党”,“文革”开始,徐也随罗遭殃,直到被迫害致死。

  冯基平还上的是“背铐”。这种“背铐”非人待遇,他整整上了4年多。据称,最后,是毛泽东听汪东兴关于冯案案情,以及冯狱中不服管教监规的情况汇报。其中提到,冯基平不认罪,不服管教,因此戴了几年“背铐”的情况。毛听后,皱了眉,当场发话说:“把那玩意儿(指背铐)给他摘下来。”专案组及秦城狱方,这才解了冯的“背铐”。

  冯妻汪璜,后来亦因冯基平牵连被捕,也关于秦城监狱。

  关押甚至逮捕北京市公安局领导成员,以及与之相关的领导,应当说,这是非常时期下的“非常措施”。原因只有一个,是中央高层人物,对北京市公安局一帮人不放心。因为担心他们都可能是“彭真的人”。

  深层原因是,要保证毛泽东所发动的“文革”运动,顺利向纵深发展;同时,更紧要的是,当时要保证毛泽东在北京的绝对安全,防止倒台的彭真发动“反革命政变”,就不惜采取这种过激的非常措施。

  说到底,这就是“政治需要”。管你有罪没罪,无辜还是不无辜,先抓起来再说。政治的残酷性,玩政治者的冷血与与无情,于此可见一斑。

  周恩来及其所主持下的“首都工作组”

  前文讲过,吴德说将北京市公安局正副局长8人全部逮捕,一网打尽,其指令,是“根据工作报告,中央负责同志批示”。

  这个“中央负责同志”,正是指的周恩来。而具体决策和执行依据,则是当时新建立起来其职权跨越党政军警各界,权力极大的一个称为“首都工作组”的特殊机构。当时“首都工作组”一切重大行动和举措,均要周恩来最后拍板。

  关于对外界来说,显得很神秘、很不寻常的“首都工作组”,一度曽参与其事的吴德,在回忆录中有如下记叙:

  当时中央成立了一个首都工作组,叶帅是组长,办公室主任是王尚荣。工作组-是改组了北京卫戍区,傅崇碧任司令员,黄作珍任政委,卫戍区调进了两个野战军的主力师(七十师、一八九师)。叶帅对我说:在北京的秩序、安全工作没有搞好前,毛主席不能回来。二是改组北京市委。我来北京前的二十几天,华北局派池必卿、黄志刚率工作组进驻市委,调查市委的“罪状”。三是改组北京市公安局,由公安部副部长凌云以华北工作组名义进驻北京市公安局。根据工作报告,中央负责同志批示将市公安局局长、副局长等八个负责人先后逮捕。(《吴德口述》第4至5页)。

  关于这个首都工作组成立的具体经过和背景,据《周恩来年谱》记载,1966年5月15日,根据毛泽东关于“保卫首都”的指示精神,周恩来与叶剑英两人联名给毛泽东,以及中央政治局常委提出报告。该报告提出组建一个以叶剑英为组长的“首都工作组”,“负责保卫首都的安全工作”。(《周恩来年谱》下卷第31页,中央文献出版社,1997年5月第一版)

  至于毛泽东是如何向周恩来下达这个“保卫首都”的相关指示,得指示后,周,叶两人又是如何商议,两人联名写信具体经过等,至今未得其详。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成立“首都工作组”的想法和最后决定,是由毛泽东在杭州亲自作出,并遥控在北京的周恩来予以落实执行。

  据《周恩来年谱》,拟建的“首都工作组”共有11名成员,他们分别是,组长:叶剑英;副组长:杨成武、谢富治;组员:刘志坚、李雪峰、汪东兴、周荣鑫、郑维山、傅崇碧、万里、苏谦益。“首都工作组”直接对政治局常委负责(《周恩来年谱》下卷第31页)。

  从成员名单来看,这个小组的11位成员,都是当时中央党、政、军及负责安全保卫等要害部门关键位置上的关键人物。

  叶剑英代表中央军委,杨成武代表总参谋部,谢富治代表公安部,刘志坚代表总政治部,李雪峰代表中共中央华北局,周荣鑫(国务院秘书长)代表国务院,郑维山代表北京军区,傅崇碧代表即将扩建的北京卫戍区,万里代表北京市委。就是说,当时中央及北京地区分管一方的实权人物,都进入了这个“首都工作组”。

  更重要的是,报告提出,新组建的这个“首都工作组”,直接对中央政治局常委负责。也就是说,这些人可以超越所在机构和部门行事。其处理问题权限和指挥权限,不受原机构或部门的管辖及指挥,“只对政治局常委负责”。因此,这实际上是一个横跨党政军并超越其上的重要机构。而所谓“只对政治局常委负责”,也不过是一句空话。其实际内容就是,只对周恩来一个人负责。而周恩来,只对毛泽东负责。

  从此举看,其时,毛泽东对周恩来是充分信任的。否则不会将关系着毛自身安全的如此权力,如此重责,放心交付于周。

  “首都工作组”成立后接连搞的北京卫戍区、北京市委、北京市公安局这三个重大改组行动,体现或执行的正是毛泽东某些意图,由周恩来具体负责实施和指挥。

  不管毛泽东也好,周恩来也好,其着眼点,最主要的,还是“防政变”。周恩耒之所以坚决彻底地对北京市公安局领导班子“一锅端”,恐怕原因正在这里。毕竟,彭真在北京市经营已久,威信和影响巨大。而北京市公安局掌握着相当警力(包括北京公安总队),以及一些特殊手段。现在搞掉彭真,怕出意外,所以干脆来个“-锅端”。

  走向军管、刘传新结局及其他

  北京市公安局原领导班子被搞掉后,由公安部工作组代掌其权的局面大致维持了半年左右。随着“文革”局势的发展,尤其是,全囯范围内,对运动初期“工作组”问题的否定批判不断升级,“工作组”,已成了“镇压群众”,“破坏文革运动”的代名词。在此大背景下,,公安部这个“北京市公安局工作组”的日子也开始不好过起来。

  到1966年年底,在公安系统内部造反派,和首都政法系统大专院校红卫兵的双重夹击下,北京市公安局这个由公安部工作组为核心的领导班子,不单失去了往日的权威,说话没人听不说,自身地位也芨芨可危。

  1967年1月,在“一月风暴”影响下,北京市公安局也被“夺权”。关于这次夺权经过,带官方性质的正统著述,有如下记载:

  阴谋家谢富治,依据形势的发展,认为公安部的“工作组”不能尽快砸烂公安局,于1967年1月17日,鼓动北京政法学院“政法公社”造反派的头斗陈荣金、徐贵春与公安局“公安公社”造反派的头头王应凯,接管了北京市公安局。(《冯基平传》第333页)

  这种叙述,显然与事实真相有较大出入。真实内幕是,这次北京政法学院学生进驻并接管北京市公安局,是经周恩来同意并亲自下的指示,得中央最高领导层批准才行动的。责任根本不在谢富治身上。

  知晓内情的公安部前核心领导小组成员施义之,对此记叙说:

  公安部派局级干部李钊、刘坚夫、程诚等一批干部去接管北京市公安局的工作。随着文化大革命的开展,接管干部也成了批斗对象,他们都要求回原单位。中央决定从军队抽调干部去实行军管。正在这时,以政法学院学生为主的群众组织“政法公社”要求接管公安局,周恩来总理同意让他们试试。“政法公社”接管公安局后镇压了四季青公社的一派群众组织,对社会上发生的一些打人、武斗等亊件,他们无力处理。为此,公安部还专派一些局、处和一般干部协助他们处理。鉴于这种请况,周总理又给“政法公社”的群众做工作,说你们能力不行,公安局应该由军队接管,要“政法公社”撤出北京市公安局。(施义之:《文革初期我在公安部》)

  可见,这次北京政法学院学生进驻北京市公安局并夺权,既非造反派野心,更非林彪、“四人帮”甚至谢富治“阴谋”。而且,笔者认为,如此重大并且出格的事情,如果不是毛泽东发过话或点头首肯的话,起码也是周恩来摸准了毛泽东的心思,才指示让红卫兵接管首都公安机关的。有相关文献为证。

  据《周恩来年谱》,此前一天的1月16日,周恩来当天的活动有如下记载:“参加中央碰头会。会上,毛泽东说,左派群众起来夺权,这是好的。接管很好,只管政务,不管业务。”(《周恩来年谱》下卷第113页)因此,可以肯定的是,原来打算实行军管的北京市公安局,突然改由学生接管夺权,其指令来自中央最高层。

  不过,这种带有胡闹性质的,由政法学生接管首都公安局的尝试没持续多久。仅仅过了20多天,2月11日,北京市公安局就实行了军管,正式建立了“中囯人民解放军北京市公安局军事管制委员会”(后更名为“中囯人民解放军北京市公法军事管制委员会”)。

  北京市公安局军管会最初的领导班子,中央作如下安排:军管会主任牟立善,军管会政委范普权,副主任:刘传新,王更印。这几人均是从各军区抽调的现役军以上干部。后来,牟立善、范普权因故未能到职。真正到任的是两位副主任,刘传新和王更印。

  由于刘传新排名在前,又更善于揣摩及迎合上面的意图,刘传新大受高层赏识重用。这里所说的高层,既包括北京市委和公安部主要领导谢富治、吴徳这些人,也包括周恩来,还有江青,甚至包括后来进入中央大权在握的王洪文、张春桥、华囯锋等。由此刘传新统治北京市公安局差不多整整十年,开启了首都公安机关的“刘传新时代”。刘传新后来官至北京市委常委、北京市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北京市政法委书记,北京市公安局局长、局党委书记等,成京城权贵之一,风光无限。

  刘传新原是南京军区某军的副政委,被称为“能文能武”,颇受军区司令员许世友赏识。中央决定对北京市公安局实行军管时,拟抽一千多军官进驻。南京军区名额中指定要军职干部一名任市局主要负责人之一。南京军区杜平政委、鲍先志副政委等几人找许世友汇报研议时,许世友发话说:“叫刘传新去!”一锤定音。该军前身即华野X纵,该纵队是许世友的基本部队,许世友熟悉刘传新。

  中央当年决定对北京市公安局实行军管,带有对全市各级机构和人员从上至下全面改组,彻底铲除彭真旧有影响和势力的意图,因此组建的军管阵容非常厐大。共抽调有各级军官1400余名,名单报上来,人员在北京集中后,由公安部进行政审。施义之就是当年负责审查接送这1000多军管干部的主要负责人。

  施义之回忆说:“到公安部后我接受的第一项任务,是带政治部的十多位干部审查从大军区调来、准备到北京市公安局执行军管任务的1400余名军、师、团、營、连干部。”又说,“政法公社撤出,1400名军队干部开进北京市公安局。进驻前在北京饭店开了动员大会,有谢富治、李震、杨奇凊、吴德等人参加。谢富治、吴德讲了话。”“其中军级干部任市局领导,师级干部到各区分局任领导,团、营干部为处、科领导,连级干部到各派出所。”

  刘传新接任后,对高层要彻底清算改组首都公安机关的意图大概心领神会,而且跟得很紧,开始了一系列动作。3月24日,军管仅一个月左右,刘传新就对北京市公安局作出了彻底否定的结论:“市公安局文化大革命前是个地地道道的黑窝子。一批黑帮长期为非作歹,作恶多端,在政治上与毛主席相对抗,千方百计反对毛泽东思想,实行资产阶级专政,企图资本主义复辟。”几个月以后,刘传新主持下,军管会先后弄出了《关于北京市公安局问题的汇报提纲》和《关于彻底改造旧北京市公安局的若干问题》两个材料,诬陷公安局“是彭真、刘仁反革命修正主义集团实行资产阶级专政的工具”,“10名正副局长、117名正副处长、分(县)局长都是特务、叛徒、三反分子”,“全局有1000多坏人”。

  不仅如此,刘传新指使专案人员从市公安局的侦察案卷中,搜集各级领导的审查批示,编写了题为《关于罗瑞卿、刘仁、冯基平、邢相生等一伙反革命集团里通外国的情况报告》,称罗瑞卿、刘仁、冯基平、邢相生、焦昆、张烈、闵步瀛等31名领导干部“里通外国”,是“供给敌人情报的批准人”。之后,专案组还在另一份《关于冯基平、邢相生、闵步瀛、张烈、焦昆为首的现行反革命集团内幕》的材料中,将冯基平定为“特务分子”,邢相生定为“特务嫌疑”,闵步瀛定为“京津铁路局督察室特务”,焦昆定为“CC特务”,张烈定为“叛徒嫌疑”。

  由此,刘传新为中央高层当年将北京市公安局领导班子“一锅端”,找到了依据和“罪证”。

  正如康生在刘传新的汇报材料上所批示的:“这对彭真、罗瑞卿、徐子荣、凌云、刘仁、冯基平等人的反革命活动是有力的证据。”

  有意思的是周恩来的态度。对这些人他应该说是相当熟悉的,有些人他可谓了若指掌。可是,对这些明显的诬陷不实材料,他不提任何反对意见,而是批示照送毛泽东不误,坐等毛泽东发话。

  倒是毛泽东自已,看出了其中的荒谬和不可信。1967年12月,毛泽东对刘传新上报的材料,提出了质疑:“10个局长都是坏的?处长都是坏的?1000多人都是坏的?资产阶级专政,我们还能蹲得住吗?”

  不过,仅管毛泽东发了话,一直到文革结束,冯基平、邢相生等北京市公安局原领导班子成员的“罪名”及处境,也无根本性改变。

  世人对刘传新非议责难较多的,还有就是他在1976年“天安门亊件”中的表现。尽管他是当年周恩来信任并委以重任,歩歩高升起来的,但在周与江青、张春桥等“四人邦”的矛盾激化并公开化后,他站到了后者一边。

  1976年淸明前后,因悼念周恩来引发的“四五”群众运动中,刘传新不仅组织全部警力,卖力镇压广场民众,而且动用技侦手段,追后台、追线索,追到了一批党和国家领导人及军方将帅头上。据说渉及邓小平、叶剑英、徐向前、邓颖超、胡耀邦等30余人。刘传新这是把绳索往自已脖子上套,他最后的下场已经注定了。

  几个月后,“四人帮”垮台,刘传新顿觉大祸临头。果然,北京街头很快出现了类似《向刽子手刘传新讨还血债》这样的大字报及漫画等。

  1977年1月27日,经北京市委批准,刘传新被免去市公安局长的职务,接受审查。

  当年5月18日,刘传新接到北京市公安局第二天要召开“批判刘传新大会”的通知。据现场目击者称,当时,他脸色苍白,一言不发。第二天上午,北京市公安局的全体干警聚集在北京体育馆内。一个小时过去了,大会仍然没有开始的迹象。人们坐不住了,互相询问。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令人惊愕的消息:刘传新自杀了!

  刘传新虽死,但北京市公安局在任领导班子的“文革”所作所为,仍要淸算。8月,中共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后,北京市委派工作组进驻北京市公安局,正式“清查四人帮在市公安局的罪行”。对刘传新以下的班子成员,也来了个“一锅端”。二把手,军管会副主任王更印,副局长单春林被隔离审查;另外三名副局长被宣布停职检查。

  同年7月,经中共中央批准,刘坚夫出任北京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公安局长。9月,原北京市公安局局长邢相生复出,担任党委副书记、副局长。

  1977年11月,国务院、中央军委发出《关于在公安部和北京市公安局工作的军队干部调回部队的通知》,军管会时期留下的793名军队干部全部撤离北京市公安局。北京市公安局的“文革军管”,才正式划上句号。

  王锐,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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