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盟追认“一大”的玄机

　　民盟在历史上并没有举行过一个叫做“一大”的大会。民盟成立时，举行的是“临时全国代表大会”，在这个大会上通过了三个具有历史性的文件《中国民主同盟纲领》、《中国民主同盟临时全国代表大会政治报告》和《中国民主同盟临时全国代表大会宣言》，直到1956年2月8日在北京举行民盟一届八中全会，才追认民盟临时全国代表大会为民盟第一届全国代表大会，与之相关的当然就是追认“一大”通过的文件具有合法性及其历史价值。民盟就是凭借了这些价值观和理念，进入了中国的政治舞台。

　　从程序的合法性来看，民盟的“追认”无可非议，似乎也找不出问题，但是联系到当时的时代背景，其中的玄机就值得探寻与破解了。

　　这有什么玄机呢？玄机在毛泽东产生了警觉。民主党派的一举手、一投足，都逃不脱毛泽东的火眼金睛。

　　问题在于民盟“一大”通过的“纲领”以及相关的“报告”、“宣言”。这个纲领在当时针对国民党的，对国民党反独裁、争民主，可是此时政权已经易手，再次确认这些文件，在中共时代，这些“纲领”文件，就是十足的“资产阶级民主”的纲领，是一个和中共现行体制针锋相对的纲领，质言之，是一个反对共产党一党专政的纲领。

　　1945年10月民盟提出这个纲领的时候，是以反对蒋介石的“一党专政”、为战后中国的民主化为追求目标。其“政治报告”云：“这八年来中国的老百姓牺牲了无量数的生命财产，今天把日寇的帝国侵略主义打倒了，把外来的压迫推翻了，这是中国建立民主国家千载一时的机会。倘我们把这个时机错过了，我们对不起抗战时期牺牲生命的先烈，同时亦就对不起我们的子孙。这次中国民主同盟召集临时全国大会的目的，就在研讨怎样把握住这个千载一时的机会，实现中国的民主。”但是时世易时移，“千载一时的机会”已经丧失。此时旧事重提，“追认”一个已经化为历史烟云的木乃伊，其言外之意、弦外之音就值得警惕了！

　　民盟的最新动态进入了毛泽东的视野！

　　请读民盟“纲领”的政治部分：

　　其三、国家应实行宪政，厉行法治，任何人或任何政党不得处于超法律之地位。--据此，就剥夺了“中共”凌驾于国家之上的“超法律地位”。

　　其九、国会为代表人民行使主权之最高机关，由参议院及众议院合组之，国会有制定法律，通过预算、决算，规定常备军额，宣战、媾和，弹劾罢免官吏及宪法上赋予之其他职权。--据此，确定了国家的最高权力机关不是共产党，而是“国会”。

　　其十三、司法绝对独立，不受行政及军事之干涉。--据此，共产党就无权干预司法了。

　　民盟“纲领”的经济部分，要害是“国家确认人民私有财产”，“ 凡超额之私有土地，国家于必要时，得依法定程序征购之，而以渐进方式完成土地国有之最高原则。”

　　民盟“纲领”的军事部分，要害在其一，“军权及军队属于国家，按国防需要设置最低额之常备军，非国防必要不得调用军队，国家并应以法律禁止军队中之党团组织。--据此，就取消了共产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

　　民盟的纲领分政治、经济、军事、教育、社会、妇女，各有15、13、4、6、4、3条，共45条，表明对未来国家的基本设计或顶层设计。

　　以上只是举其荦荦大端，可见和中共的执政纲领已经背道而驰，天差地别。

　　中国建政至此时，已经6年有余，暴力土改早已完成，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也渐次完成，私有财产已经剥夺；从对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对俞平伯、胡适的批判到反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斗争和肃反运动都已进行。因此，中国距离民盟”一大“的纲领已经越走越远，中国社会比起蒋介石时期已经越来越后退，共产党的”一党专政“比起国民党来说，何止超越了十百倍。民盟中曾经主持起草《纲领》的章伯钧、罗隆基们，能够不痛感今非昨是吗？

　　不过，我想，10年前，那是1945年抗日战争刚刚胜利之后，毛泽东读到民盟的这些文件时，也许他还会击节赞赏，心想看蒋介石怎样对付这群书生，10年后的此时  毛泽东读到之后，观感应该截然相异。下面这些话，哪一句不戳到他的心窝？

　　“今后的世界，不容许非民主国家存在，更不容许反民主国家存在，这是不容怀疑的事实。……今后的中国，非成立一个民主国家不可。因为非民主的国家，在今日的世界上，已没有存在的机会。”

　　“在一个社会里，人人做人，人人做自己的主人，一切政治经济的组织都成了这个目标的工具，这就是民主。根据这个道理，所以人民是国家的主人，人民组织国家唯一的目的，只在谋全体人民的福利。根据这个道理，所以在一个国家，倘政治是一人或一部分人的专制独裁，经济是一人或一部分人的独享独占，这就失去了民主的意义。民主的政治经济必定是全体人民的政治，全体人民的经济。”

　　他不知道此时“专制独裁”、“独享独占”这些话新的所指吗？

　　“抗战以前中国是一党独裁的政治；今日依然是一党独裁的政治。”

　　“今日依然”毛泽东能够否认吗？

　　“中国民主同盟在中国所要建立的民主制度，绝对不是，并且绝对不能，把英美或苏联式的民主全盘抄袭。我们要依靠英、美、苏的经验，树立适合中国国情的民主制度，在我们所需要为中国树立的民主制度上，我们没有所谓偏左偏右的成见，我们亦没有资本主义民主，社会主义民主这些成见。我们对别人已经试验过的制度，都愿平心静气的取其所长，弃其所短，以创造一种中国的民主。在这种中国的民主上，我们却要严格的考验，他是假的民主或是真的民主。考验的唯一尺度是：人民是否有机会做人，人人是否自己的主人，人民是否国家的主人。

　　拿些具体的实例来说罢。民主政治既然是人人做主人的政治，那末英美两国在民意政治上一切的经验，就值得我们学习。民意领导政治，民意指挥政治，民意支配政治，这在英美有长期斗争的历史。我们更不能否认，英美这些奋斗有了相当良好的成绩。言论、出版、集会、结社等等自由，就是这些奋斗的产物。英美民主制度上人民享受的这些自由权利，在我们看来，就成了树立中国民主的必要条件，亦可以说成了中国民主起码的条件。任何政治制度，倘不具备这些起码的条件，那末所标榜的民主就是假的民主而不是真的民主。”

　　毛泽东心知肚明，把“英、美、苏”并列，拿“苏”当陪衬，不过只是虚晃一枪，实质上就是要照搬英美式的资产阶级民主自由。

　　“第三，国民大会。国民大会既然是结束党治制定宪法的机关，那末，第一个、同时最重要的一个原则是国民大会必须名符其实。”

　　此时，毛泽东已经召开了第一届全国人大，不但未结束“党治”，而且是强化了“党治”。

　　如此等等，不胜引证。民盟自从召开了这个“临时全国代表大会”，又有了政治主张十分鲜明的“盟纲”。虽然“盟纲”没有提到两党制或多党制，但宪政、民主、选举等等条款已经隐含其中，不言自明，于是民盟自以为已成为除国民党和共产党之外的第三个大政党了。

　　再说，十年后再来回顾这些文件，蒋介石那边，当初除了政治部分的“十二、国家最高行政机构采内阁制，对众议院负其责任。”他不能接受，其他条款当时或以后他大多不难接受。蒋介石召开“国大”是民盟自己拒绝参加。反之，中共则只有一部成为具文的宪法。

　　民盟拒绝参加“国大”，公开倒向中共，配合中共夺取了政权，但是，中共并不把民盟当作一张牌使。民盟成了一个装饰品，一个政治花瓶。张澜、沈钧儒、章伯钧、罗隆基们的官帽是中共的恩赐。民盟不过是8个民主党派中的老二而已。章伯钧、罗隆基们心甘情愿吗？

　　毛泽东和张澜以及民盟的其他领导人沈钧儒、黄炎培、张申府、左舜生等在重庆谈判时都有交往。对于民盟的诸位领导人已经了然于心，这时对他们自然更有了非同平常的注意。上述民盟文件的主要起稿人是章伯钧、罗隆基等，民盟的第一、第二副主席是章伯钧、罗隆基，章伯钧又兼农工民主党的主席，因此，反右运动一开始，毛泽东就毫不犹豫地公开点名批判民盟、农工，批判章罗，恶狠狠地说：“民盟在百家争鸣和整风过程中所起的作用特别恶劣。……还有农工民主党，一模一样。这两个党在这次惊涛骇浪中特别突出。风浪就是张罗同盟早起来的。”使用的是无中生有、有罪推定手法，企图一棍子打死。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应该批判》）

　　因此，我推想，1956年2月8日在北京举行民盟一届八中全会，追认民盟临时全国代表大会为民盟第一届全国代表大会，被具有高度政治嗅觉的毛泽东发现，成了诱发毛泽东发动反右运动的一个起因。反右运动，这是章罗诸位民盟先行者万万没有料到的高招！

　　这就是我认为的民盟追认“一大”的玄机。

　参考资料：

（1）中国民主同盟历史文献，中国民主同盟中央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文史资料出版社，1983，4
（2）张澜传，林淇著，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3）张澜与中国民主同盟，戚如高 潘 涛著，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


　　李昌玉，共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