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中国的神职人员——介绍《闯关东的爱尔兰人》

　　《闯关东的爱尔兰人》，马克·奥尼尔着，香港三联出版

　　一个在法国住了将近70年的浙江青田人叶清元回忆说，一战结束后，法国政府给了他们这些中国雇佣军每人一笔钱。对他来说，与其回到贫穷山城老家面对天灾人祸，还不如留在法国参与战后重建。于是，他和堂兄用这笔钱在巴黎里昂火车站附近开了一家中式餐馆，从此便在法国住了下来，直到退休。

　　在整个19世纪末至20世纪中叶的世界史中，移民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移民在客观上推进了世界的融合，促成了当代国际版图的基本定型。在这个移民大潮中，中国占了一席之地。有大量中国人去往美洲、欧洲、东南亚等地，像叶清元这样的人物，如今我们还能轻易找到。而同样的，我们也不能遗忘曾经有一些外国人，他们由于种种原因来到中国，他们也是中国近代史的一部分。《闯关东的爱尔兰人：一位传教士在乱世中国的生涯》一书，就为读者描绘了这样一位把生命中45年光阴花放在中国的外国人，而且这45年，可以说是中国最为动荡、混乱的时代：义和团、辛亥革命、九一八……

　　这个外国人的名字叫弗雷德里克·奥尼尔牧师，是爱尔兰长老会派往中国的神职人员。无独有偶的是，当青田人叶清元奔赴一战战场的时候，奥尼尔牧师也从中国出发前往欧洲。自1897年开始，奥尼尔牧师已经在中国住了近20年，他精通汉语，熟谙中国人的传统与信仰。叶清元这样的中国「士兵」，其实大多是目不识丁的农民，去到欧洲有极大的生活障碍。奥尼尔牧师就陪同他们一起到战场，提供翻译等服务，更重要的是，给予他们心灵上的慰藉。

　　一战结束后，中国是战胜国之一。当时执政的北洋政府，曾颁发给奥尼尔牧师五等文虎勋章，以表彰他为中国做出的贡献。

　　奥尼尔牧师的贡献不止于此。他服务的地区，是东北小镇法库。

　　奥尼尔牧师落足法库后的第三年，1900年，山东的义和拳席卷了中国北方。当时，义和拳的目标是要杀光「老毛子」（外国人），而跟随「老毛子」的中国人叫「二毛子」，也是要一并杀死的。在中国方兴未艾的教堂、教会、教民，自然成为义和拳的主要袭击目标之一。奥尼尔牧师遂向当地人请教应该如怎么办？当地人建议他还是暂时逃走避难，因为倘若牧师留下来，教民不会眼睁睁看着牧师被杀，一定誓死保护，有可能酿成集体伤亡。奥尼尔牧师认为有理，于是到俄国避难。但是次年，义和拳一平息，奥尼尔牧师又回到了法库。

　　东北是近代中国之痛，是不断遭受蹂躏的土地。1904年，日本和俄国在东北爆发日俄战争；1911年清朝灭亡后，军阀张作霖铁腕统治东北；1931年九一八事变，日本侵略东北，随后又挟持末代清帝溥仪建立满洲国政权……在一波接一波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的打击下，最可怜的其实是百姓。奥尼尔牧师这样的神职人员，且不论他们的意识形态如何，但确实为当地人做了不少好事。

　　比如他们开设的教会学校，是当地最早让女性也享受平等受教育权的机构。这个学校一直办到日本开始在东北实行皇民化统治，由于日本人强行要在学校里悬挂天皇照片，与基督教信仰发生根本冲突，教会才不得不宣布退出。

　　而在我看来，更重要的是当时的教会给中国带来了非常稀缺的现代化医疗。我们都知道，尤其是在中国的偏远地区，医疗是非常糟糕的。书中记载，有天一个病人来到医院，当女医生（同时也是女神职人员）解开病人的衣服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病人的皮肤已经严重溃烂。当医生为病人做完消毒和消炎的治疗后，也不得不去换衣服，因为自己的衣服都被恶臭熏得完全不能闻。这位女医生，后来在一次医疗事故中去世，把生命献给了中国。

　　奥尼尔牧师来自爱尔兰的贝尔法斯特，也就是铁达尼号的出产地，当时是欧洲的工业重镇。奥尼尔牧师如果不来中国，原本应该是可以在家乡享受衣食无忧的恣意生活的。但是，他偏偏要选择去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国东北小镇，并且立志要埋骨于斯。若不是日本人的阻挠，他本应是可以完成志愿的。但是1942年，他被强行送上轮船，先送到非洲，然后以交换战俘计划，遣返爱尔兰－－那年，奥尼尔牧师正好70岁，用中国人的话说，这年纪叫「古来稀」。

　　2012年，奥尼尔牧师的孙子马克·奥尼尔将祖父的故事写成传记出版。我曾见过马克，那枚北洋政府颁给他祖父的五等文虎勋章，后来被他花5000美金从拍卖行购得，作为纪念品。马克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也还记得祖父在东北时常吃的美食：饺子。今天的中国不再是乱世，奥尼尔牧师在法库所建的教堂依然矗立，而他的故事，也终于可以重被提起。
 

　　许骥，作者博客 2013-0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