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5日 星期六

为何死前喊万岁?特殊时期的自杀与遗言


   中国本就是自杀率较高的国家,“文革”时期的自杀率,就更高了。自杀,原因虽然多样,但通常与政治无关。而“文革”时期,迫使人们自杀的,除了通常的原因外,还有政治性原因。政治性自杀,是“文革”时期的常见现象。邓拓、田家英、老舍、傅雷夫妇,都是不堪迫害而自尽的。我们知道的“文革”期间自杀的各界名人,就多不胜数,但这也只是那时期政治性自杀总数的冰山一角。由于政治迫害并不只针对名人,普通人同样遭受着残酷的迫害,因此也同样会含冤而自杀。在人命如草芥的年代,普通人的政治性自杀,不会引起关注,死得无声无息,亲人们恐怕连哭都不敢出声。这样的因政治性迫害自杀而死的普通人,“文革”期间有多少,其实也是应该认真统计的。

    政治性自杀者,再加上通常原因的自杀者,“文革”期间的自杀率,应该远高于其他时期。而与此相反,“文革”时期的离婚率,却低得惊人,低得让不了解那时代的人目瞪口呆。

    没有爱情,不是理由;感情破裂,不是理由;性格不合,不是理由;经济纠纷,不是理由……一切非政治性的理由,都不成其为离婚的理由。至于“性生活不和谐”这样的话语,那时的人们是听不懂的。如果有人以此为由要求离婚,会作为“阶级斗争的最新动向”而引起“无产阶级专政”的高度警惕。

    自杀,就一定是因为“畏罪”,就更是“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就更会使亲人受连累了。一些被戴上“叛徒”、“反革命”帽子从而受到残酷迫害的人,本想一死了之。但一想到自杀后,头上“叛徒”、“反革命”的纸帽子、布帽子就变成了铁帽子,且亲属要受到更大的连累,也就不敢死了。若非如此,那年代的自杀率还要更高。

    1966年5月16日,中共中央发出了全面发动“文革”的“五五一六通知”,5月17日深夜(18日凌晨),邓拓即弃世。在留给北京市委的遗书的最后,邓拓写道:

    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我本应该在这一场大革命中经受得起严峻的考验。遗憾的是我近来旧病都发作了,再拖下去徒然给党和人民增加负担。但是,我的这一颗心,永远是向着敬爱的党、向着敬爱的毛主席的。

    当我要离开你们的时候,让我再一次高呼: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万岁!

    我们敬爱的领袖毛主席万岁!伟大的毛泽东思想万岁!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伟大事业在全世界的胜利万岁!

    我过去把邓拓这类人自杀前的这种政治表白,视作是愚昧和奴性的表现。现在觉得,这样的理解,可能有些简单、肤浅了。我们再来看叶以群给妻子和孩子的遗书:

    素明暨孩子们:

    我对党,对社会主义犯下的罪行,千言万语也说不清楚。党一向对我爱护、宽大,只是由于我的旧思想、旧习惯改不过来,资产阶级思想体系没有破除,所以错误一犯再犯。现在事已太迟,已经无法清偿,也不可能立功赎罪。近日身体、精神都在变坏,如再拖延下去,既对党不利,又会不断增加你们的精神负担。思想上几经反复,只好最后走自己处决的路。

    以后,唯一要求你们的,就是坚决听党的话,坚决站在党的立场上,逐步认清我的罪恶,激起对我的仇恨,坚定不移地与我划清界限!你们受我的毒害都还不深。

    你们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就一定可以在党的帮助下,大家团结起来,克服各种困难。孩子们稍大一点,都尽早争取到边疆、到社会主义建设的大家庭里去,尽早离开自己的小家庭,小家庭里教不好孩子。他们应该忘记我的一切,但不要忘记我的这辈人所犯的罪恶,并且从中吸取教训。

    最后一句话就是要求你们认真读毛主席的书,听共产党的话!为党立功!

    今天读来令人悲哀的政治表白,除了愚昧和奴性的因素,恐怕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种策略。激烈的政治表白,庶几可减轻一点死后的污名,而这首先对家人有利。自己的污名轻一分,家人受的连累就轻一分。邓拓遗书直接写给北京市委。叶以群身份、地位与邓拓不同,所以把遗书写给家人。但实际上,叶以群字字句句都是写给“组织”的。他在向组织表明:我已经让家人与我彻底划清界限了!我已经让家人永远仇恨我了!更何况,他们受我的毒害不深!求求你们放过他们吧!

    王彬彬,《学习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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