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19日 星期一

罗瑞卿女儿回忆录:中南海的权力游戏(下)


  8虚无主义

  罗自杀前给妻子的遗书是:会议的事没告诉你,为了要守纪律。永别了,要叫孩子永远听党的话,听毛主席的话!我们的党永远是光荣的、正确的、伟大的,你要继续改造自己!永远革命!

  1977年恢复工作后的罗瑞卿在百务缠身的情况下,还担任了毛泽东纪念堂管理委员会主任。无论在这个以革命为主题的世纪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爸爸对毛泽东的信任的爱戴从未动摇过,他始终是这个伟大天才革命家的忠实追随者。

  但罗清醒了一些,1978年,他支持《解放军报》参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讨论──他不认为毛可以逃避历史的检验。

  这种情结可以见之于一大批老革命家。朱德长期受冷遇,失意时种一点兰花都不被允许,但点点看望康克清时了解到:

  原来这年的8月,苏联发生了“八·一九”事件。随后,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城头易帜,共产党失去政权,国家解体。康妈妈面对突然的事变十分痛心,每天要花大量时间读书看报,劳累过度,才发病住院。

  确实,如果社会主义都要被否定,这些从死人堆中爬起、在残酷清洗中幸存下来的革命家的一生还有什么意义?连点点也认为:“无论我和我的一家在’文革‘中经历了什么,我们和这些东西实际上是血肉相联的。”

  但是我还是感到一种虚无,因为我最怕认认真真地做一件事情,那结果却只是一个错误,或者叫做误会。

  罗是忠心为党、忠心为毛的,但却被一脚踢开。他本人可以不计较,但在宣扬绝对理想主义和革命原则的政治运动中,却闹出文革这样的悲喜剧,这种理想与原则的可信性就大可怀疑了。由于长期以来的教育从来不允许对“组织上”有半点怀疑,对革命之外的任何东西都坚决否定,那么结局是两种,一种恶梦醒来,认定一切都是虚伪,世上本无所谓理想与原则,从而导向犬儒主义、享乐主义,这在一些老干部及其子女的身上已经表现出来;再一种是继续非理知、非反省地坚持原来的价值信念。谁又能说哪种更好?


  9犹太人与犹大

  点点把罗的被整与犹太人的命运相比。犹太人为什么受迫害,她认为这和犹太民族拥有太完美的理想和太彻底的责任感有关。悲惨的犹太人是否因其理想品格而受难姑置不论(因为欧洲人迫害犹太人的理由之一是犹太人中出了一个出卖耶稣的犹大)。但罗的遭遇可能并非因完美的人格,庐山会议上,他扮演的是犹大:一次是7月10日晚了,毛召见周小舟、李锐等人,周讲了“上有好者,下必甚下必甚焉”之类直接批评毛的话,毛没有见怪,并表示了反左的态度。事后周很兴奋,就向罗讲了,由此传给“下必甚焉”的柯庆施等人,间接推动了庐山会议的转向;二是7月23日上午,毛发表批彭的讲话,当天晚上,周小舟、周惠、李锐等人气不过,就到黄克诚处出气。彭德怀进来后他们几个告辞出来,路中遇见罗,罗当然向上告发,“二十三日事件”后来成为湖南集团和“反党俱乐部”的证据之一。在庐山会议期间,罗是批彭“护神”的主力,几十年后李锐还说:“我特别记得他对黄克诚疾言厉色的神情。”从彭德怀下台的1959年到1966年,党内生活极不正常,恰恰在此时飞黄腾达的罗脱不了干系。承认这段时期党犯过错误,其中少不了有罗的一部分。

  但点点的这一比较还是有意义的,这就是她说的:

  当有人自认为有最完美的道德和献身精神的时候,他就得罪了整个人类,就激发了深藏在人类天性中这种邪恶的迫害欲,就在理论上沦为受迫害的犹太人。

  萨特的名言是搞政治一定会把手弄脏,通过原始而残酷斗争夺取政权的政治体系不可能具有很高的道德水平。罗也许并不高尚,但比一些同侪能干一些,上面对他更信用一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10理想无辜

  点点没有就事论事,她有许多反省和总结,比如:

  无产阶级的职业家们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不惜付出自己与他人的双重代价。他们对待整个世界的坚硬决心,在一切人身上留下累累伤痕,包括在儿女们的身上。这种为信仰牺牲一切的的悲壮故事会被现代人理解和原谅吗?当然问题并不在于任何人的理解和原谅,而在于理想化的人生给世界和他人带来的到底是什么?古往今来多少大奸大恶假至诚至爱之名,猖獗盖世大行其道。这是所有真诚善良者,包括真诚善良革命者的不幸和悲哀吧!

  在基本肯定革命理想和政党原则的前提下,这是对中国现代悲剧所能作出的最好的自我批评。但有几点不宜混为一谈。首先,付出的代价是不是都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那个乱伦的将军有什么理想可言?那些在批罗时兴高采烈的人们又是为了什么理想?其次,既已认准大奸大恶假至诚至爱之名在祸害人类,这里的问题就不是至诚至爱的理想本身,而在于这些奸恶。内部斗争无休无止,根源之一是缺乏基本的“诚爱”而太多对权位的迷恋。如果说点点不爱她的姥爷和姥姥是因为有阶级之分的话,那么在这些革命家中间,除了爱伟大领袖,他们之间又有过什么样的诚、爱呢?每一个人倒下,不都有群起而攻之唯恐不及的现象。清算大奸大恶要把它们从假借的“理想”中剥离出来,而不能把帐算到至诚至爱的理想头上。

  在这方面,陈毅有过人的表现。40年代刘少奇支持饶漱石抑制陈毅,使陈委屈了好多年。

  1966年8月23日,中央文革在政治局会议上要刘少奇到清华大学检讨,毛泽东不说话,当时只有陈毅站起来说:少奇同志有什么错误,可以在政治局这个范围内来解决。要他到清华去,这种方式好不好?我看不好,到时让他下不了台。当刘少奇表示愿意去清华,并请王任重帮他起草讲话时,陈毅又站起来,再次声明他不赞成这样做。以德报怨,这在革命同志之间是很少见的。


  11悲剧和喜剧

  “文革”把多年来左的路线发展到极端,空前的灾难使得国人由此上溯向毛体制和思想质疑。但各人的思路不同。点点记得1970年冬天,他到刘少奇儿女家去,在一特别的气氛中,刘园园点了几支蜡烛,举起酒杯说:“今天是爸爸的生日,让我们祝爸爸平安。”点点动情了:

  自从三年前,“文革”开始的那个早春,我在落日前作出那个寒冷的决定:与爸爸有及一切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划界限以来,我从没有想出过走出这条思路。尽管身边发生的“文革”事件已经越来越血腥,越来越滑稽,完全像一个恐怖笑话。但是我除了让自己尽量去理解它们之外,没有作过任何别的尝试。园园的话使我如梦方醒,或者简直是汗毛倒竖!我第一次想到可以从完全不同的角度去理解所有的事情。

  点点是在乐园中长大的,她没有经历过诸如延安整风之类的洗礼,遭逢一个革命至上的时代,她知道乐园就是革命制度,她理所当然地听从毛的号召,与爸爸划清界限。只是乐园已失之后,刘园园的话才使她想起乐园其实是她爸爸的权力。

  罗的觉悟却是另一种契机诱发的:

  一直到坐了班房,他还在想这一切是毛主席和林彪对他产生这么深的的误会的时候,九大的消息传到了这个临时监狱。所有的犯人因此而被允许看报纸。爸爸说:“我看到叶群的名字写在中央政治局的名单里,我就想,这些人恐怕要完蛋。”说来奇怪,爸爸的恍然大悟没有因为他的裂骨折筋而发生,没有因为他被装箩筐,受到惨无人道的批斗而发生,没有因为妻离子散而发生。而当他看到庄严的党章上,党的政治局名单上出现林彪、叶群的名字的时候,他却想到这些人要完蛋了。

  罗是久经考验的革命者,他清楚地知道,党给了他一切,他的一切就都属于党。罗的同乡刘伯承元帅少小贫苦,“当他那么幼小的时候,生活就那么严酷地教育了他,教他懂得,像他们家那样的,在那个社会永无出头之日。”成为一方统帅之后,刘伯承深有体会地说:“离开党,像我们这些人,都不会搞出什么名堂来。”这是包括罗瑞卿在内的许多高级领导人的共识。他们因此可以接受加诸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包括他自己的残暴和虐待,只要是以革命的名义。既革命永远神圣,毛永远正确,那么对他们来说,极左路线、个人崇拜等等都不是问题,党内民主、党员权利、生命价值等等都被可以献上革命的祭坛。无论发生多大的的悲剧,包括他个人的毁灭,都无损革命的合理与伟大。因1967年“七o二O”事件被打倒的陈再道,“文革”后期在福州对韩先楚说:老韩哪,咱们这些人,生是毛主席的人,死也是毛主席的鬼呀!说到这里,那泪水都快要下来了。唤醒他们觉悟的,只能是另外一种东西,这就是悲剧演变成喜剧,他们愿意以生命献祭的革命按其惯性演变为滑稽戏。所以罗瑞卿只是在发现他曾极度鄙视的叶群也进了他一直认为神圣的最高机构时,才获得从不同角度审视“文革”的可能性。


  12要警惕什么?

  点点动情地引用了伏契克的名言:“人们啊,我爱你们,但你们要警惕啊!”要警惕什么呢?

  今天我懂得了,几个战争狂人或者某种专制制度都不是世界上的最大危险。最大的危险是隐藏在人性深处的一种状态。这种状态就是:失去尊严,回归兽性!

  问题在于,人为什么会失去尊严回归兽性?点点转述她母亲的回忆,批罗时的一条罪状是“擅自大比武”。

  瑞卿当然知道不是“擅自”,是写了报告的。但是写了那么多报告,这个报告是在哪一天写的?记不清了,让秘书给查,秘书拒绝。想找一个文件都不可能了,所以完全处于一种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的状况。而且非要你自己承认。

  确实,几个战争狂人、某种专制制度可能都不是最大的危险,但像罗所遭遇的这种“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的制度肯定是最危险的。人们要警惕的,首先是这种制度。这种制度是罗帮助建立起来的,它凌架于任何个人之上而把毛高高耸立起来,除了毛,任何人都可能被它碾得粉碎。当刘少奇、罗瑞卿支持毛整彭德怀时,他们其实已经为自己挖好了坟场。象征性的例子是李一氓提供的:1968年李被送进监狱,“这个监狱是解放以后新造的,造得非常坚固,但在生活条件上并不完备。原公安部副部长杨奇清,正是这个建筑的主持者,原财政部副部长胡立教,正是这个建筑的财政预算的批准者。但竟有这样的怪事情,我在那里的时候,他们两个’自作自受‘,也都同时被子关在那里。”

  体制是人制造的,革命者为什么要建造这种令革命者也胆寒的体制?中国革命的主体是农民,农民虽然能冲杀在前,但要真正指向领袖设定的目标,却需要精心组织。井冈山时期有个著名的“八月失败”。原因一是湖南省委的瞎指挥,二是由湘南农军组成的28团战士急于“回家割稻子”。这些已经卷进了革命队伍的农民们,还以为他们可以一边务农一边革命。对于这样的农民,不实施一套严格的管理怎么行?


  13林豆豆喊冤

  罗瑞聊是武人,罗点点却会写书。1988年春,林豆豆看了她写的《非凡的年代》后,托人转告她:点点还小,她写的很多事都是听大人说的。不久,这两个凋落家族的后人有了一次约会:

  我家的门上响起小心翼翼的敲门声,门开处,黯淡的灯光下站着一个身材中等的男人。我微微有点吃惊,正待询问,一个瘦削的身影从这人的身后闪出来。一个声音说:“点点,还认识吗?是我。”

  原这就是林豆豆,红色中国第二家庭的千金,写过《根深才能叶茂》和《爸爸叫我写文章的》的《解放军报》记者。此刻,豆豆似乎还没有从毛体制下的恐怖中走出。她向点点说明:林彪是好人,叶群是坏人,林彪是个马克思主义者的同时更是个坚定的爱国者,他是被叶群和林立果挟持出走的。点点并不接受这一评价,但她对“九o一三”事件有自己的理解:

  毛林联盟从组合到解体的复杂离奇的故事,总使我这个最直接的受害者的女儿,在深夜醒来之际感到担心和害怕,我担心在我们那么匆忙地将历史分出是非的时候,是不是遗漏或忘记了什么?

  公开林彪事件的中央1971年第57号文件中有一段话:“在紧要关头揭发林彪、叶群、林立果私调飞机、阴谋叛党叛国投敌,为党立功的,又正是林、叶的女儿林立衡。”但受到表扬的豆豆并没有因此而少受审查。“文革”结束后,豆豆的一个主要工作,似乎就是为林彪“翻案”。她认为,在“九一三”事件上,至少有两点遗漏了。

  1、关于设国家主席问题。九大以后,毛反对、林彪主张设国家主席,但林从未表示自己要当国家主席。事后认定这是林彪罪状,依据是吴法宪揭发的叶群的一句话:不设国家主席,林彪往哪里摆?但叶群不是林彪,他们之间的差异也是林豆豆强调的。点点由此想到九大期间在大会通过主席团名单的时候,毛泽东突然说:“我推举林彪同志当主席。”林彪马上惊慌地站起来大声:“伟大领袖毛主席当主席。”毛泽东又说:“林彪同志当主席,我当副主席,好不好?”林彪连连摆手说:“不好,不好,毛主席当主席,大家同意请举手。”于是,全场立即举起手来,毛泽东看见大家举手,就同意当主席,并提议林彪当副主席,周恩来当秘书长,会上一致通过。

  如果说在九大上,毛、林推推让让,争着自己当副主席,要对方当主席,这就有了一个问题:“既然他们之间的类似游戏如此随便,为什么这一次就一定反过来:林彪假心假意让毛当国家主席,而真心真意自己要当呢?”

  2、关于林彪的武装政变。林立果在林彪的羽翼下组织联合舰队,试图谋杀毛泽东,但林立果不是林彪。这位统率百万雄兵横扫中国的元帅,这位深谙中共体制及毛的谋略、又有刘少奇前车之鉴的二号人物,大概不会以为凭一纸“盼照立果、宇驰同志传达的命令办”的手令就可以发动一场政变。所以点点总觉得,这整个事件中缺点什么。

  罗、林两家是跷跷板的两极,罗跌入深渊而林跃上巅峰;林折戟沉沙而罗获得自由。度尽劫波姐妹在,相逢总是论先人,两个童年的朋友未能一笑泯恩仇,她们中间仍有障碍,豆豆两次都没有直接回答点点对林彪的疑问。尽管如此,点点不但对林彪事件另有所思,对豆豆更有理解:

  灯光下,我看到一种坚定的神情在她眼睛里闪烁。我再一次想到豆豆从小在这个阴暗的家庭中表现出来的倔强性格,想到叶群和她奇特的母女关系,以及由于她的报告导致“九一三”事件最后以机毁人亡告终。我想到这所有事件的悲剧性,再一次为豆豆竟然承担起了这一切人世间最难以忍受的痛苦而震惊。她用什么信念才能支持自己的生命?如果没有一种非她存在不可的理由,如果她不是有意无意地进入以上这种认为林彪是个爱国者,是被迫踏上叛国之路的思维的话,她早就化成灰了吧。

  点点和豆豆都不是当事人。20年并未使尘埃落定,但时光却使点点清醒了一些。当她把豆豆的话告诉她母亲时,郝治平的反应是:

  连林豆豆都喊冤了,别人该怎么办?

  林豆豆有没有权利喊冤?郝治平当然不是说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林豆豆本人毫无委屈,而是嘲讽林豆豆为林彪喊冤,这不只是直接受害者郝治平(林豆豆说认为林彪在得知上海会议要整罗时很难过,还流了眼泪),国人中的大多数恐怕都把林看成是元凶而非冤鬼,林豆豆的努力几乎是无望的。

  这有两个问题。在事实的层面上,只有档案解密,可以提供“九o一三”事件的的前因后果及林彪政变、叛逃的直接证据,就是把点点感到的“缺点什么”拿出来,才能对林彪做一个没有疑义的判断。在分析的层面上,革命体制彻底改变了国人的行为准则和价值秩序,“文革”更是颠倒一切,即使在混乱中被打倒的人,当时也都默许、支持、参与了浩劫的制造,过来人极少是干净的。所以不能以正常秩序下的对政治人物的判断标准来评论林彪。而且,既然毛晚年犯有严重错误,那么对毛、林的恩怨就不能以毛的是非为是非。事实上,豆豆告诉点点,林对毛的弱点及党内生活的不正常有所感觉,豆豆1964年自杀的原因之一,就是听了林对毛的议论,一下子不能接受却又万分绝望。现在看来,在林立果他们搞的《五七一工程纪要》中,至少对“文革”的反省、对毛的批评,都不只是“恶毒攻击”。没有多少理由说小舰队是一批眼界开阔、意在矫正“文革”后果的“改革派”军官,但林彪显然是一个复杂得多的人物,对他的恰当评论肯定要有一个更为广阔的历史眼光。在这个问题上,不能搞“凡是论”,毛不是审判林彪的最高法官。


  14“失乐园”

  点点记忆的每一节,都以弥尔顿《失乐园》中的一句话做引子。她的乐园,不仅指她刚生下来时的暖厢,也是指罗部长在南池子的大院子,更是指革命政权赋予她的种种特权和优越,以及因此而形成的她的革命体制的紧密联系。罗倒台后,南池子的院子失去了,革命也不再光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在世纪末的“苍茫时分”,点点也体会到深沉的人生况味,沉郁清怆。

  “文革”中失去的乐园有许多在“文革”后又得到重建,通过子女“接班”,乐园可望风景常在。点点的不幸在于罗的复出“仅仅一年”,作为罗的亲属,她当然还会有许多余荫,但显赫的罗家毕竟不会家道复初。

  点点在北京协和医院学会了在对生命价值的认同,这使她习惯于“乐园”后的普通人的生活。从这个角度,她还操心着一个更大的问题。在世纪末的“苍茫时分”,毛泽东、罗瑞卿这一代革命家以国人的血泪和梦想建立的王国也面临着质疑:“我们既往习惯的正确立场的根基发生了根本的动摇,20世纪发生的所有事情让许多话题已无法讨论。”但点点的态度是明确的,她以康克清对苏联巨变的焦心作结,这里并无讽刺的意义:

  在她面前,我们这一辈人显得多么懦弱渺小!对这样一位为中国革命贡献了一切的革命老妈妈,我有权利说:我不再是一个坚定的革命后代,或者我平生只作过一名庸俗的医生吗?我们这些不肖子孙,让我们奋斗了一生的前辈,在垂暮之年如此惊悸不安,黯然神伤。我们难道不该羞愧吗?

  以意志坚忍而论,这一代人也许是渺小,然而,堪称高大的上一代人给民族和国民带来了什么?甚至这些革命者本人也不得不忍受自己参与创设铁笼的煎熬。1971

  年夏,朱德在北戴河对陈毅说:“我们这些人为革命干了一辈子,现在为了顾全大局,作出这样的容忍和个人的牺牲,在国际共产主义支历史上也是少有的,将来许多问题会清楚的。”高大的身影包不住内在的痛楚,这个问题当然需要仔细讨论,但点点以如此丰富的经验得出这样的套话,至少从写文章的角度看,有点虎头蛇尾。革命是一场伟大的实验,对它的理角也得有非凡的视界。

  “窗外夜色正苍茫。”失去乐园的点点,引用了《失乐园》的一句话来表达她的无奈和隐忍:

  手携手,慢移流浪的脚步,告别伊甸,踏上他们孤寂的道路。

  人间本无伊甸,点点的伊甸,其实是靠着父亲而享受的革命成果,这个革命由于走到自己的极端而自我暴露自我消解了,所以即使罗复出不只是一年,点点“文革”前的乐园也不可能风光依旧。她或者是借父权而攫取国民的财富,像现在一些搞官倒的衙内们一样,或者是回归普遍人、也是正常人的生活。如其所述,点点走的是后一条路,诚然孤寂,诚然凄惶,却真实平静,不需要揣摸上意,不需要担心受怕。芸芸众生,就是这样安排生命的。点点的深藏的酸楚,倒是披露了革命之于革命家们的真正意义:要在孤苦的人间建立属于自己的伊甸园。

  但普通人却需要告别这种革命。

  罗点点,《当代》1998年第4、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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