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许世友最好的面具和自我保护伞

　　许世友将军的传说很多，尤其是在我的家乡胶东沿海地区，更是流传着他许多传奇故事。

　　这不奇怪，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极具传奇色彩的人。

　　他自然而然就成为我年轻时的偶像，但我从来没想到会和他面对面。

　　说来很偶然，好像是1974年吧，文革中第一次恢复广州对外贸易交易会，文艺节目肯定是少不了的，可当时偏偏又是除了八个样板戏之外中国文艺百花凋零的时期。好在东方歌舞团已经恢复，可能是为了提高节目水准，灰溜溜抬不起头来的郭兰英，号称“中国第一手鼓”、得过“莫斯科青年艺术节金质奖章”的阿布力孜也随团到了广州，和我们剧团一起住在广州军区大院内的“珠江宾馆”里。

　　贱人贱命，睡惯了硬板床的我极不适应席梦思床垫的柔软，每天晨醒总感到腰酸臂疼很不舒服，可跑到地毯上睡又觉得这么好的住房条件，不睡他们的床好像赔了本心里觉得吃亏不平衡似地，每晚坚持躺倒席梦思上“受罪”，典型的“陈焕生进城”心理。我睡眠向来少，几乎是每天早上都会早早醒来，跑到珠江边上餐风吸露，活动身体。睹青竹林之碧，览珠江水之青。

　　这天清晨刚活动完身子，正要离开，忽见前方一个身着绿军装的矮小粗壮老头儿在一个扛着猎枪警卫员的陪同下，沿着江边冲我走来。我感到这老头儿非常面善，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分明是很熟悉的样子。陡然间我想起了一部记录片，看过多次，片名叫做《南京长江大桥》，顿时心下豁然一亮：这是许世友，大名鼎鼎的传奇将军（许世友当年任南京军区司令员）！正在发楞时，许世友和他的警卫员晃晃悠悠走到了我面前。老头儿嗓音尖尖细细：“你是那里人啊？”

　　我说了自己的籍贯。许世友笑了笑：“我知道，剧团的。”

　　我说：“是，许司令。”

　　那年轻的警卫员忽然瞪大眼睛，目光锐利的盯视着我：“你怎么知道这是我们许司令？”

　　眼神分明是看“刺客”的神态。我笑着说：“我看过电影、照片，当然认识许司令。”

　　警卫员释然，许世友笑了：“样板团呢！回去跟你们领导说，八点钟我看你们去！”

　　我说：“东方歌舞团也在呢，许司令。”

　　许世友道：“看你们就是看你们，管他们呢！”

　　我说“好”，回身跑回宾馆告诉了剧团领导。

　　听说许司令要来看望，大家都很高兴，除了仰慕之情外，重要的原因是剧团里有很多老演员和许世友很熟悉。因为我们团有一部分演员是解放战争时期“胶东军分区娃娃兵剧团”的小演员合并过来的，正是当年许将军金马铁戈胶东行的老部下，这次接见也算是拜会老首长了，当然会很激动、兴奋。

　　八点前会议室内集合好，静等恭候。果不然是军人，八点钟许世友和警卫员准时走进，掌声中和剧团领导握握手，大咧咧的坐下后目光横扫众人。

　　“你们是江青的兵啊，了不起！”开场第一句话就引起了大家的一片笑声。

　　许世友也笑了：“我当然要来看看你们……小×在吗？她应该在你们剧团！”

　　此时的小×已经是老×了，将近五十岁，闻声红着脸站起身来：“是我，许司令，您还记得我呀？”

　　许世友摆摆手：“哟，成了小老太婆了，那时候小不点呢！”

　　他扭脸看看大家：“不会就她自己吧，还有谁都站起来！”

　　呼啦啦先后站起了五六个人。

　　许世友打量着：“都认不出来喽！一个都不认识啦！”

　　大伙又笑了。认不出来才正常，小娃娃变成了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戎马疆场、宦海沉浮搏击的许世友哪里会记得那么多，时光就会让记忆磨损、消失，何况是一些草芥小人物呢！

　　以后就是闲扯了，官话当然也夹杂其中，不过是“许世友式”的表述方式。但他毕竟是个相对来说比较豪爽的军人，激动时许世友挥舞着拳头：“你们舞台上的那些玩意儿不成，都是假的，我这拳头才是真的，不信你们就试试！”

　　自然没有人会“试试”，只有笑声伴随。

　　后来就是合影留念，老头儿扔下了几句话：“反正咱们住在一个大院里，我住哪里你们也知道，照顾不好的地方找我，我说他们！”掌声中迈着有力的步伐咚咚走去。

　　这次会见许世友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这老头儿外粗内细，很懂“政治”，亲疏远近，什么事把握什么分寸，心中非常有数。东方歌舞团群星灿烂，又是国家级大剧团，名震海内外，但对当时的政治局势而言，当属“杂牌军”，其优势根本无法和我们比，原因是我们是“江青同志的文艺战士”，许世友心里门清门清，自然要亲自出面接见表示关切之情了。东方歌舞团名气再大也无用，不值得他“浪费”精神。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其说许将军关爱我们，不如说是给“主席夫人”面子。

　　能够在当时中国波涛汹涌的政治漩涡中屹立不倒得以善终，仅仅靠“忠于伟大领袖”是远远不够的，许世友自有许世友独到的“泳姿”和过人的政治嗅觉性才成。爽直是他的躯壳，善于审度时势以便用其特有的方式应对之，这才是他的本质。

　　传说中的许世友是浪漫豪情的，现实中的许世友应该是很现实。

　　我想：“粗”，或许是许世友在诡异政治生涯中最好的“面具”和自我保护伞。

　　老简，原标题为《偶会许世友》，共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