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7日 星期日

揭秘中苏外宣的一些史实


 苏联政府把邀请国外名人访苏,看成是树立苏联“良好国际形象”,反击“帝国主义诬蔑”的一场现实斗争,为此,它挖空心思。首先,它邀请的名人,都是“友好人士”,即各国的左翼人士,许多人是共产党员,如西方解构主义的代表人物、德国文学理论家瓦尔特·本杰明(1926年访苏,本段括号内均为访苏时间);1913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印度文豪泰戈尔(1930年9月);1915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法国作家罗曼·罗兰(1935年6-7月);1947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法国作家安德烈·纪德(1935年6月);英国自由主义思想家以赛亚·伯林(1945年9月至次年4月、1956年和1988年);还有那位“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一生为宣传“中国革命”不遗余力的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1942年);中国《大公报》记者曹谷冰(1931年3-6月);1921年即加入上海共产主义小组的左翼作家茅盾(1946年12月至翌年4月)等人(18,P157-158)。

来访者都受到超乎规格的隆重欢迎和慷慨接待。罗曼·罗兰两个月访苏期间,竟两次受到斯大林的接见。一拨又一拨的高官、作家、艺术家、电影导演、医生、共青团、妇女组织、女跳伞队员、少先队员,甚至还有来自“改造公社”但已“获得新生”的少年罪犯,都在官方的组织下来拜访。他配有专门的秘书和护士,吃的水果是从克里姆林宫运来的。在莫斯科大剧院看芭蕾舞演出时,他被安排进沙皇以前的包厢,为此还把外交使团人员赶了出来;在广场、大厅入口和第三幕幕间,还多次受到人们的鼓掌欢呼。罗兰6月26日自莫斯科给其妹妹写道:“人们这样接待我,是和我的身份完全不相称的,有时使我有点吃不消”,“我老实告诉你,对我来说,这是异乎寻常的,我从来也没有在别的地方受到过像这里如此好的接待”。

罗曼·罗兰还提到当时他的著作在苏联“计划的发行量非常大”(29,P65)。纪德的两位旅伴各有一本书被译成俄文,并被预支了几千卢布的版税,而纪德也被告知,几个月之间,他的书在莫斯科卖了几十万册。由于是“贵宾”,他们旅途的一切花费,无论是旅费、饭费还是购买香烟、报纸、邮票的费用,均由苏方埋单。“我从来未曾在如此奢侈的条件下旅行过。我们坐的是专车或最好的汽车,住的总是最好的旅馆中的最好的房间,最昂贵的、最华丽的、选择得最精致的。而且何种的接待!何种的照应!何种的欢迎!到处受人欢呼、恭维、优礼、庆贺”;“(乘火车时)我们除了卧铺包厢还有一间客厅,到时候就在客厅上菜用餐,好得不能再好”;“那里对我毫无限制的款待,真叫我害怕……在那里等待我享用的特权,实在明目张胆”。差不多每天都有一场盛宴。他们六个人,加上导游,还有经常同样多的主人和陪客(有时还要多得多),每人一餐花费约300卢布,而当地的一个小工每天才挣四、五卢布。纪德清醒地认识到:“显然,他们如此慷慨接待,是希望收回另一种的利益”(28,P115-116;18,P163)。这种“利益”即是访问者“对苏联发生的一切事情只能说好不能说坏,只能赞扬不能批判”(见李玉民译本《访苏归来》)。但纪德访苏归来后,却出版了《从苏联归来》,对苏联的政治、经济、文化状况提出了诸多严厉批评,由此遭到苏联当局及其在西方的走卒,包括罗曼·罗兰的强烈指责和辱骂(28,P1,7)。

1928年夏,另一位举世闻名的大作家,奥地利的茨威格访问期间也受到了类似的隆重接待。茨威格一共在苏联呆了14天,“我们在那里感觉到的过分热情在我们欧洲从未见识过”,几乎每天“我身边总是有人陪着我,有人围住我,被热情的群众拥来拥去”。但就在第12天的时候,有人在混乱中将一封匿名信悄悄塞进了茨威格的衣袋。信中说:“请您不要相信别人对您所说的一切,请您不要忘记当您看到他们给您看的一切时,他们还有许多东西没有给您看。您得记住,跟您交谈的那些人绝大多数都没有把他们想要告诉您的话对您讲,而只是讲了可以允许跟您讲的话。我们所有的人都受到监视,您受的监视也不会少。您的女翻译要向上汇报每一句话,您的电话被窃听,每一步都有人监督”。写信者还要求茨威格看后将信烧掉,“请您不要撕了它,因为有人会从您的纸篓里把碎片取走,再把它们拼起来的”(30,P372-373)。读之令人不由毛骨悚然。

在访苏期间,跟罗曼·罗兰接触最多的是老朋友高尔基,但高尔基从未向罗曼·罗兰敞开过心扉。因为他也处在秘书克留奇科夫的紧密监视之下,而克留奇科夫直接听命于斯大林。“克留奇科夫成为高尔基同外界联系的唯一中间人:收发信件和接待来访者都由他负责,只有他能决定高尔基能见谁,不能见谁”。罗曼·罗兰看出高尔基内心的痛苦:“老熊被封住了嘴。不幸的老熊,荣誉缠身,备受敬重,但在内心深处对所有的利益都不感兴趣。他宁愿用这些利益换取昔日流浪汉的独立。痛苦、思乡和遗憾沉重地压在他心头上”。高尔基去世后,克留奇科夫被斯大林处决,因为他已经没用了,况且知道的事情太多,留着有害无益(46)。

1959-1961年的中国大饥荒,虽然当局千方百计封锁消息,“劝阻”民众出逃,但还是有少数人冒死泅渡到香港,给外界带来了一些真实的讯息。于是,为了反击“西方敌对势力的恶意中伤”,当局邀请西方一些知名人士——当然也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友好人士”,如社会党领袖、1981-1995年任法国总统的密特朗,1968-1984年担任加拿大总理的特鲁多,二战英雄、英国陆军元帅蒙哥马利,联合国粮农组织负责人波尔德沃,还有英美三个记者斯诺、韩素音、格林来中国访问。果然,这些人回去后,著书立说,发表评论,用它们的“亲身经历”,批驳关于大饥荒的“谎言”(4,P406;6,“前言”)。

杨继绳的《墓碑——中国六十年代大饥荒纪实》,记载了一则当局安排外国人“参观”、“采访”的实例:1960年在新华社工作的外国专家休假,国内部副主任方实陪同外国专家去合肥游览。安徽省委安排他们去逍遥津公园等有限的地方。在外宾所到之处,事先布置了一派丰饶、富裕的景象:湖里有穿着漂亮的女子悠闲地划船唱歌,在路旁的小店里食品丰富。省委划定的外宾活动的地方,不让老百姓进入,特意布置假象欺骗外宾(6,第四章“安徽不安”)。

1972年,中美关系解冻。诺贝尔奖获得者、美籍华裔科学家李政道访华。受李及其在台湾的二哥牵连,1952年“三反”后以贪污及反革命的罪名被判刑20年的其四弟李达道(实际被“劳动改造”一直到1980年),被当局通知去与李见面。临行前,劳改当局特意交代,与其三哥见面时讲话要注意,不要败坏党的形象。已被“改造”20年的李达道当然明白这话的份量,在与三哥见面时就表现得十分谨慎。当三哥问他每月挣多少时,每月只有20多元收入的他故意含糊其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李政道要给他一笔不小的款项,他也没敢收,说:“我不缺钱用”(40,P21)。

雷颐的《可如实回答》更详细地描述了当局对“外国友人”的这种蓄意误导。当时美国著名电视制片人露西·杰文斯拍摄了一部以北京一家人日常生活为背景的记录片《故宫》,在海外颇有影响,当年还获得了美国电视最高奖——艾美奖。当时承担这个特殊“政治任务”的,是清华大学学生刘志军一家。据刘回忆,他们家是具体经办单位北京市外办经过几个月的仔细筛选选定的。但外交部领导仍不放心,还亲自到他家实地查访,并向当地派出所和居委会作进一步了解才最终敲定。“《故宫》里有一组镜头,要表现中国人民生活水平正在提高。当时正赶上中秋节,广安门菜市场突然摆上了各种新鲜蔬菜,应有尽有。那个年代,老百姓不管买什么东西都要凭证且限量,惟独那天肉类全不限量,敞开供应,只要排队就能买上。我父亲的单位为了让我家在外宾面前表现出中国人的自豪,还特地补助他一百元钱,母亲攥着相当于自己三个月工资的钱,乐滋滋地挤在买菜的人群中……”当时,为了应付来访的“外国友人”,或者海外华人,有关方面制定了极为细致、极为严格的与外宾接触的规定,要求各单位、居委会都组织全体人员、居民学习,熟背这些规定。其中有一条规定,如外宾到某商场时,该商场所有商品可不凭券而敞开供应;为了显示“繁荣”,中国居民也可“购买”,但“购买”后不得离开商店,要等到外宾走后再到柜台将货退还——当时有人因买了几双袜子不退,最后袜子全退不说,还被通知到单位,挨了处分。“规定”还对外国人可能提出的种种问题提供了“标准答案”,如“文化革命很有必要”,“五七干校”、“上山下乡”“大有好外”或“很受锻炼”,有关工资、家庭收入的答案是“生活很好”或“够用”,但不能说出具体多少钱,因为据说根据工资水平可以推算出国民生产总值、工农业生产状况、军工情况和国防实力……因此,每人的工资多少事关国家机密,不得告诉外国人。而在所有的问题中,只有“家里有几口人”没有“标准答案”,“可如实回答”(16,P145-147)。

董振寅编著的《我们这一代人的经历》也有一则“标准答案”的故事,不同之处对付的是上级检查团。1960年,正是中原大地饥殍遍野的时候。从元月开始,禹县无梁公社曹寨大队就已无粮,春节过后,食堂终日只有一点菜汤,2月中旬,食堂停火三天,以后每人每天只发给二两棉油渣,让社员自谋生计。3月份,县委工作组来到该队检查生活,大队干部不仅不向上级反映实情,反而在公社领导的授意下,布置假粮圈,下边放一大堆红薯秧。强迫大小队干部,都得说自己是余粮队,谁“泄密”就“辩论”(当时流行的黑话,实际是批斗)谁。又强迫群众,检查团来了问谁谁都得说:“一天三顿饭,一顿馍,一顿面条,一顿糊涂,七天吃一顿油馍”,谁说错就斗争谁。8月,该大队副支书朱丙贵向副县长魏■俊汇报实情,说下边没粮食吃,群众患浮肿病的多,饿死的多,结果被扣上“诬蔑大跃进,恶毒攻击社会主义”的罪名,遭受惨无人道的批斗。据统计,仅1960年元至9月底,该大队就非正常死亡133人,占全村总人数的11.3%;1959年到1960年10月,外流232人,占全大队人数的12.5%。而禹县到1960年底,就比1958年减少81393人,降为595523人(61,P117-119)。

溥仪的回忆录《我的前半生》,是最高权力亲自关照和动员的标志性“国家形象工程”。 末代皇帝写回忆录,是没有加冕的“皇帝”亲自提议的。1958年脱稿以后,毛和周恩来看到了统战部铅印的这本书的“未定稿”,自己也感到书中自我批判和检讨过多,于党国“形象”不利,于是指示修改。周恩来指示溥仪,要把稿子修改到“在世界上都能站得住脚”的程度。毛宴请溥仪时,更是向他提出“建议”,要他按照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写出特定历史环境下的“真实的溥仪”。修改工作从1963年4月开始,由群众出版社负责。溥仪和参与修改的李文达重返东北,采访和查阅了溥仪不同阶段的改造总结以及溥杰提供的狱中日记。在有关部门的配合下,又收集了大量档案、文稿、奏折、日记、信函,据说收集的材料重量超过一吨,能把十几平方米的房子堆满。以后,再经老舍等著名作家、学者“把脉”、修改,1964年3月,书稿最终修改完成。毛泽东会见阿尔巴尼亚和古巴客人时,反复提及溥仪被“改造成功”并撰写自传的事例。国务院副总理兼外交部长陈毅下令“外文出版社昼夜兼程,突击翻译,加班印制”,迅速出版了《我的前半生》的英文和德文版,以后又陆续出版了日文、匈牙利文、意大利、法文、阿拉伯文、乌尔都文、印地文、西班牙文等版,同时,还在港台出版了中文繁体版(63)。于是,《我的前半生》“走向了世界”,党“改造皇帝为公民”的“伟大成就”为世界所熟知。

落桂闲人,博客中国,摘自《百年铁幕》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明鏡新聞 - 歷史

明鏡雜誌 - 歷史

明鏡博客 - 歷史

明鏡出版 - 歷史/傳記

明鏡書店 - 歷史/傳記

明鏡書店 - 新史記雜誌社

明鏡電子書 - 歷史/傳記

明鏡雜誌 - 新史記

明鏡雜誌 - 名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