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2日 星期日

在朝鲜修路的日子



  编者按:朝鲜劳动党中央行政部部长张成泽近期访华,与中国在开发特别经济区领域签订了数个协议,中方表示,愿与朝鲜“深化经贸领域务实合作”;而中国商人在朝鲜的铁矿合作项目纠纷成为最近有关朝鲜的热门新闻。在官方和民间的两个话语系统中,邻国朝鲜的面目呈现多样化。

  即便中朝关系被世界上众多观察家视为“特殊”,即便近年来两国边贸和旅游兴盛,但绝大多数普通中国人对朝鲜也只能远远观望或走马观花,普通朝鲜人怎么生活、如何思考、怎样看待中国和与中国的经贸合作,仍是稀缺的信息。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认识了修路工老李。因为修路,他在朝鲜罗先特区生活了几个月。这也让我们有机会看到朝鲜人在日常生活中的状态,包括他们的家庭、工作、节日和中国人的交往。这是当下关于朝鲜最鲜活的记录之一。

  从中朝圈河口岸至朝鲜罗津港的公路改造工程已经进入尾声。从2011年4月开始,上千中国人在50公里的公路线上工作、生活了一年多。

  2011年8月初在大连见到老李,他已经回国多日,正在准备朝鲜的一个新项目。

  按照国内的叫法,老李在朝鲜干的是包工头的活儿,负责圈河到罗津港公路线上大概10公里的一段施工。说起他此前在朝鲜修路的经历,他叫南方周末记者打开笔记本电脑,在“谷歌地图”找到朝鲜的鸟瞰图。

  “好几个弯那儿就是圈河口岸。”老李指着谷歌地图上黄色曲线说。他的手指在图上移动,停留在了东经130°26′2.00″,北纬42°26′13.68″的位置。随着鸟瞰图慢慢放大,一个蓝色屋顶慢慢清晰了起来。老李说,那里是清鹤疗养院。

  从圈河通往罗津港的公路就从疗养院东侧穿过。2011年,老李就工作在这一带。在朝鲜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住在清鹤疗养院。

  地图上,疗养院被树丛环绕,有一条小路通向公路。小路旁有几亩属于疗养院的田地。地里有几块白色的斑点。老李说那是地里的大石头。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像中国的农民一样把石头清理掉。

  老李在朝鲜的故事,就是以清鹤疗养院为中心展开的。


  自带粮食的“疗养”

  清鹤疗养院属于罗先市卫生系统,距离圈河20公里,向北翻过山是豆满江地区,南下则是先锋郡。

  按照朝鲜的规定,罗先特区的人每年可以免费到疗养院疗养一段时期。不过,老李发现,来疗养的人寥寥无几。时间久了,疗养的人必须自备粮食,而且疗养院也不提供洗澡的热水。

  疗养院西南不远有个小村落。因为中国人要来,公路沿线的人早早就被告知与中国人接触的相关纪律。小村落严格遵守了规定,不过这一年中,村民们靠向参与修建公路的中国人卖啤酒和零食小发了一笔。

  疗养院自然也接到了同样的通知。因为有中国人在这里住,规定得更加细致、全面。

  疗养院的生活是按部就班的。每天清晨,疗养院的员工会起来扫地。他们的扫把其实是扎起来的树条。

  院子里有时候会有小孩子过来打打排球。院子里也有乒乓球台。

  疗养院有电话交换机,和谍战片里的相似,插头的那种,上面布满蜘蛛网似的电话线。管理电话机的人收入可以达到每月1万朝币(根据当地边贸兑换比例,400朝币相当于1元人民币),比院长的收入都高。不过,其中一个话务员2011年还是辞职回了家,帮家里经营小卖部。

  公路对面山上有股泉水,据说可以治疗皮肤病。疗养院用管子把水引了进来,作生活用水。要想到澡堂洗澡,需要另外接一根管子,把水引到澡堂里。

  疗养院有自留地,可以种些计划外粮食。有的地很旱。老李曾建议疗养院把水引到地里。朝鲜员工觉得是个好主意,但最终还是没人做。

  疗养院的田里种的是苞谷、土豆和艾蒿。土豆熟的时候,4个疗养院的员工驻扎在公路口日夜放哨,他们没遇到一个偷土豆的贼。


  朝鲜人都喜欢过节

  老院长还有两三年就要退休,最大的愿望就是给疗养院多留下点什么。2011年,疗养院从政府争取到韩国同胞给的赞助,可以兴建一座新楼,不料却和修路的中国施工队产生了争论。因为公路还没有修好,疗养院运送沙土石料水泥的车又要从公路上过。车会把路压坏,但不过又不行。不过,除了这一次分歧,平时双方还是很和睦的。

  不干活的时候,朝鲜人的生活要比中国工人更丰富。老李记得,2011年7月下旬,男人们去军训,疗养院里的护士、女性后勤人员住到一起,晚上经常弹吉他到后半夜。

  青年节那天,疗养院里的几个年轻人骑自行车去琵琶岛湾,回来又接着烧烤。老李记得有个姑娘车后放着一箱啤酒,进大门的时候摔了一地。

  8月15日是朝鲜的祖国光复纪念日。一大早,疗养院的人起来打扫完卫生就不干活了,在宿舍门前架起铁板烤肉。附近修路的朝鲜人也放假,过来喝酒。旁边摆一台能放CD的音响,看上去和中国1990年代的音响差不多。人们一边烧烤一边跳舞,直到下午三四点。

  老李说,朝鲜人都愿意过节,因为可以不干活了。

  墙上的画像有变化

  老李刚到时,有保卫部的人管着,气氛有些“拘谨”。但日子久了,同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隔阂慢慢消除了。老李带了个小相机,开始给朝鲜人照相,他们不大乐意。像选举、过节什么的,他去拍照,有人还会阻拦,不过终于也给他拍到些疗养院工作人员的照片。

  秋天的时候,老李溜到隔壁村去串门。他在朝鲜做生意多年,但进人家的机会并不多。老李发现,那些人家里挂的画像有变化。现在是挂着三幅领袖画像,金日成、金正日以及两人的合影。8年前,当时挂的是金日成、金正日以及金正日母亲的画像。

  老李所在工地时不时丢东西。中方去跟朝鲜的领导交涉,对方不认账。去年6月,有偷东西的被当场抓住,工人们给押送到罗先市去。中国方面负责人很高兴,奖给施工队5万块钱。

  不过,送到罗先也就没了下文,东西还是会丢。从此以后,再抓到偷东西的,工人就直接送到保卫部。老李有次看到保卫部的人动手打贼,打了好几个耳光,踹几脚,训导一番给放了。

  有时候,罗先市的领导会过来监督视察一下。老李发现,朝鲜领导的车要么是中国的,要么是从日本进口的老式丰田。驾驶座在右侧。

  有手机的多是女人

  闲聊的时候,老李劝疗养院的员工辞职,告诉他们可以去中国人开的宾馆饭店打工,那样挣得会多一些。有些人不愿意去,觉得在疗养院虽然挣得少,毕竟是铁饭碗。但也有人辞职下海。

  老李了解到,有的朝鲜工人每月可以领到1700朝币工资,另外可以到粮店领到25公斤粮食,包括10公斤苞米和15公斤大米。

  有的人是临时工,没有编制,一个月收入就是20公斤大米。“她是个幼儿园的老师,手风琴拉得特别好。”老李说。

  到8月,松茸下来,沿途会有朝鲜妇女举着一个松茸站在路边。篮子放在远处的林子里。这是非法的买卖。按照规定,朝鲜人必须把采到的松茸直接卖给合作社。

  老李注意到,周围20岁左右的男孩很少见,大多数去当兵。在朝鲜,当兵有的要7年,11年。中年男人多是退伍军人。

  老李很少能看到胖子,其中一个是开小巴的汽车司机。“也许是走的地方多吧。”老李说。

  有些朝鲜人在中国人的工地上打工。中国工人觉得朝鲜工人对现代工具和修路缺乏认知。不过,疗养院院长却总说中国人就知道吃饭睡觉,干活打牌(朝鲜人几乎人人都会一样乐器,还能歌善舞)。

  2011年夏天,疗养院附近也有了朝鲜手机信号,而原先,只有30公里外的罗先有信号。老李注意到,一般有手机的都是女人,男人很少。他猜测因为许多女人都在做生意,才用得上。他暂时没看到一部智能手机。

  朝鲜的电视台经常放一些翻译的中国电视剧,《潜伏》、《重庆谈判》什么的。主题是反特或者是“文革”年代上山下乡。有些中国的老歌朝鲜人也会唱。闲的时候,大家一起唱《洪湖水,浪打浪》、《社会主义好》什么的。不过最流行的是周华健的《朋友》。这首歌也是北京朝鲜饭馆演出的保留曲目。

  秦轩、肖涵,《南方周末》2012年8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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