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晚年喜诵南北朝时著名骈文大家庾子山(信)的《枯树赋》,先教张玉凤为之朗读,他则卧床阖目而听;既而由张玉凤看书,他背诵两遍。全赋五百多字,毛记诵无误。庾子山的赋大多萧瑟苍凉,此赋尤甚。毛泽东是革命家,性格激扬浪漫,从不服输,年轻时曾有“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之豪迈,为什么晚年却对这样一篇调子抑郁悲怆的古人文章情有独钟?此无它也,这是毛泽东自然生命行将结束的衰年之叹,是他孤独悲苦心境的写照。
毛泽东是伟大领袖,伟大领袖何有孤独悲苦之心境?此话放在四十年前,可定为“恶攻”罪,绑缚法场,立即枪决,罪该万死且死有余辜!可是时代毕竟又前进了三四十年,中国人如今有了一点自由思考和说话的权利,毛泽东也已经被从神坛上拉了下来,还原为一个有血有肉的生长于中国文化土壤和政治环境中的活人。既为人,又老境已至,前景无多,如树之将枯,独立苍茫,周遭一片萧索,家人故旧,亡多存寡;臣下百僚,一无可信,真真是孤家寡人也!此情此境,焉得不孤独悲苦?
毛泽东自1935年成为中国共产党的最高领导人,一直雄视党内,信心满满,上世纪70年代初,他到处巡讲所谓党内十次路线斗争,把所有担任过共产党最高或重要领导职务的人一律打成左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从陈独秀、瞿秋白、王明、李立三、张闻天一直到刘少奇,无一例外,都是有意(叛徒和内奸)或无意(假马列、低能)把共产党引入邪路的坏蛋,惟有他老人家英明正确,是党和人民的救星。这种至高无上、唯我独尊以自己好恶定是非、决生死的性格本是所有强势统治者的共性,而毛尤甚。一方面缘于他本人的性格(自云虎性和猴性,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另一方面也因为毛周围的人对他的唯命是从。
日本人被打败之后,毛的势力已足以和所谓正统的蒋介石政府相抗衡,这时,他乃有一统神州之志。1946年赴重庆与蒋谈判,有《沁园春·雪》发表,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直到成吉思汗,都被轻蔑地嘲弄一番,最后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作结。时人即指毛有帝王思想,御用文人则出面辩解,说“风流人物”指人民大众,用古今帝王来比附人民大众,其理难通,不言自明。毛本人从未就此词正面回应,当然也不屑于回应,诗言志,毛乃言自己之志,此时的毛雄视古今,“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立志要为中国开一新朝。1949年,毛的这个志向也实现了。开国以来,由一党专制到一人专制,最后发展到用“最高指示”治国,中国之人治自三皇五帝而至于今未有如此之甚也。此时的毛已不惮于以帝王自比,甚至以历史上最残暴的帝王自比,公然称自己是“马克思加秦始皇”,又颇为自豪地说:秦始皇只不过坑了460个儒,那不算什么,我们比他坑的儒要多得多。此时,他确实有十足的理由轻视秦皇汉武等古代帝王了,他比他们要厉害千百倍!1950年即开国第二年,送审五一节口号,毛在上面亲自加添了“毛主席万岁!”,这时,他就已经把自己看作“万岁爷”了!一个人治的国家,统治者的性格就是那个国家的性格。毛治下的中国,活过来的人都有记忆,那时的国家一是总折腾,运动不断,虽非乱世无太平--毛之猴气也;二是对谁都不尿,专门和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对着干--毛之虎气也。
毛把“人民”二字时常挂在嘴边,但他对人民的疾苦和性命并不当回事,搞大跃进和人民公社饿死了几千万人,他不过不吃猪肉改吃海鱼而已(后者营养更高,没那么多胆固醇);开七千人大会时,因高指标、高征购、胡说八道,祸国殃民已造成野有饿殍,人口锐减,毛仍坚持粮食的高征购指标。他在莫斯科大讲要打第三次世界大战,要早打,大打,要打核战争,准备世界人口死一半(他自然在活着的一半里,因为他要领导这活着的一半建设共产主义)。这样的话使苏联和东欧的共党战友们目瞪口呆!此时的毛已不满足做一国之君,他已有雄视天下之志。先是要当国际共运的领袖。斯大林活着时,苏共历史长,夺权早,共运领袖自然轮不到他,斯大林一死,他立刻和赫鲁晓夫翻了脸,批起“修正主义”来。在意识形态以至统治方法上,斯大林是他的老师(学苏联一面倒,连学校的英语课都取消了,只开俄语课)。老师被否定,他当然不干。他也担心自己将来落得和老师一样的下场,所以,“中国的赫鲁晓夫”是他一生的心病,最后,弄死了刘少奇,他还是不放心,觉得赫鲁晓夫无处不在。他觉得他应该取代斯大林当共运领袖,批苏共赫鲁晓夫、批南共的铁托,批意共的陶里亚蒂……批来批去,在欧美只拉到麾下两三个小弟兄:一是“欧洲的一盏社会主义明灯”的阿尔巴尼亚的霍查;二是在美国后院闹事的古巴的卡斯特罗,三是罗马尼亚的齐奥塞斯库。其他国家的共产党都不跟他走。中国百姓勒紧裤腰带,吃不饱饭,人人面有菜色,我们除了供养身边的越南和朝鲜外,还要支援远隔千山万水的这几个干瘪的小弟兄,因为“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古巴盛产甘蔗,但却没能力产出优质的蔗糖,他只能生产粗加工的褐糖,在国际市场没人买。没关系,别人不买我们买,我们用国家少得可怜的外汇买进大批的古巴糖。所以那时中国老百姓都吃古巴糖。中国百姓贱,有糖吃就不错了。花大钱买劣货,是无产阶级的国际义务嘛!后来毛觉得当这样的“共运领袖”也没啥意思,他哀叹道:世界上一百多个党都不信马列了(当然是他的马列),旗下无兵,空有大旗招展,只有几个干瘪精瘦的卒子站台吆喝,也非真心投顺,不过是为了领赏钱,毛很觉无聊。此时恰巧西方有人大讲什么“第三世界”理论,也就是被压迫的穷国乃世界政治格局之一极。我们因为穷折腾,不干正事,借由子找事窝里斗,所以穷得尿血,自然属于“第三世界”。认识到穷,好好过日子罢了,可是偏不,我们要举起“第三世界”的大旗,纠合力量,以盟主自居,搞国际斗争,据说是为了解放全世界三分之二受苦的人。于是,今天停产游行开大会喊口号声援这家,明天又用同样的聚会声讨那家,今天给某国修铁路,明天又给某国建大楼,给钱、给物、出人,所“援助”的大多是独裁内战的非洲小国。
非洲有一个叫蒙博托的独裁者,经常是我们的座上宾,他的国家百姓在死亡线上挣扎,他自己的行宫就有一百多处,积累财富上百亿美元。有美国记者问他何以如此?他说,我当总统,这是理所当然的嘛,我还觉得不多呢!八十年代初,毛的“国际援助政策”还在继续,我们出人出钱给坦桑尼亚和赞比亚修铁路,相声演员还编成相声,眉飞色舞颂扬中坦友谊。据说那条铁路用于坦、赞两国运铜矿,他运铜矿,干卿底事?如今再不提坦桑尼亚和赞比亚了,那条铁路或许还在运行,非洲人除了记得遥远的地方有个冤大头外还能记得什么?八十年代,毛死后,老百姓也让看《参考消息》了,虽然是过滤漂红的信息,但多少也有点真情。笔者记得有一家西方媒体报道说,中国最好的体育场馆和体育设施在非洲。奇哉怪也!据说非洲许多穷国的百姓死于饥饿,见到的图片上,妇女和孩子都瘦骨嶙峋,简直是活在地狱里,我们给他们建那么多体育场馆和设施干什么?我们山乡的孩子上不起学,吃不饱饭,国家经济濒临崩溃,我们凭什么拿钱给他们修这个?这样的设施谁有资格享用?看来,解放受苦人是幌子,讨好并拢络大大小小的穷国独裁者和统治者才是真的。那时几乎谈不上什么国际贸易,讲政治,不讲经济,(只有资产阶级才讲经济),光搞“援助”,所以,国库里很多钱都打了水漂。最典型的是越南,咱们是它的广阔后方,枪炮、大米、日用品,送去的海了!最后回过头来跟咱们干,用的全是咱的枪炮。如今越南人恨中国胜过恨美帝,和咱争海岛,又凶蛮又霸道,早把自认为是人家恩人的中国当成了敌人(朝鲜的金家王朝也必如此)。毛据说因此成为了“世界人民的伟大领袖”,“世界人民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这样的话并非笔者臆造,查一查文革时的报刊,这样的话连篇累牍。毛有一张和亚非拉青年在一起的照片,照片上的男女都很漂亮,如葵花向阳般环围着毛,毛在中间笑得很灿烂,照片的主题当然是毛是世界人民的领袖。但我怀疑这张照片是拼贴假造的。但它在意识形态方面的蛊惑和强制力量不可低估:毛已是世界领袖,世人谁敢不奉他为神?文革中,阿尔巴尼亚大使到天津参加一个活动,举毛的小红书向人群招手。正巧那里在举行“三敬三祝”的祝祷活动,天津外事办的军代表让大使先生向毛的像三鞠躬,跟着祝祷。但大使先生不肯三鞠躬。翻译向军代表为大使求情,说大使在阿国内也不向他们的领袖霍查三鞠躬的。军代表说:霍查只是阿尔巴尼亚的领袖,而毛主席是世界的领袖!如此看来,毛之一生吞天之志皆已实现(尽管有的乃心造的幻影):雄视党内,成为唯一正确永远正确的伟大导师(他只喜欢当导师);雄视古今,成为有史以来中国最伟大的帝王(多次和秦皇相比,自诩尤有过之,因为赢政不懂马克思);雄视天下,已成为世界人民的伟大领袖。用他亲密战友林彪的话说,他够得上“四个伟大”,已经达到“顶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已经盖了帽了!这样的人焉得有孤独悲苦之心境?
当然,如果像当年国人早晚两次祝祷的那样,他万寿无疆,永远不死,他不会这样。但人的局限是,你再伟大也得死。人在正常情况下无不怕死,毛自然也不例外。毛有一种好斗且永不服输性格,从不认错。即使大跃进饿死几千万人也不认错,反把说真话的彭德怀等人打倒了(他与彭的关系很微妙,彭在文革中死得最惨)。毛当时把刘少奇推到前台收拾烂摊子,他自己退到二线享清福,等国家稍稍恢复一点儿元气,他跑出来发动文革,又把刘少奇弄死了。毛是一个永远追求完美的艺术家,他建立了国家,又把它无情地打碎,就像艺术家打碎他亲手烧制的瓷器那样。当然,一个国家不是一件瓷器,打碎时国人无不遭殃,但这不在毛的考虑之内。毛最雷人的语录之一是:“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后来毛狂热的红卫兵写一首世界革命的诗,叫喊要打到巴黎和华盛顿去。法国为此拍了一部影片,叫《红卫兵占领巴黎》。把毛解放全世界三分之二受苦人的雄心壮志大大嘲弄了一番。
毛晚年受到的最大打击是他的亲密战友林彪的叛逃,林是一个佞臣,也是一个倒霉蛋。他本来已经被毛定为接班人,并且写入党章(又是毛的一个创举)。但据说他等不及了,要“抢班夺权”。他的儿子策划一次反毛的政变,预谋政变的人起草个东西,叫《五七一工程纪要》,谈到毛和江青时写道:“他们的社会主义实质是社会法西斯主义,他们把中国的国家机器变成一种互相残杀、互相倾轧的绞肉机。把党和国家政治生活变成封建专制独裁式的家长制生活。”毛此时不知他亲密战友的政变阴谋,但已经觉得林彪不可靠了,所以按惯常的做法跑到南方各省去巡视讲话,造完舆论,稳定班底后或许会动手。这时,林的儿子和他的小团伙想在毛坐的列车上谋杀毛,但毛没有按预定的路线走,回到了北京。林彪的团伙以为政变阴谋暴露了,所以林彪带着老婆、儿子坐一架三叉戟飞机仓皇出逃。他的目的地是苏联,但是飞机飞到外蒙的温都尔汗时坠毁了。林也是享受全国人民每日早晚祝祷的人,仪式是鞠躬、唱圣歌《东方红》(晚上改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三呼毛万寿无疆。但享受“万寿无疆”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至高无上的毛,所以把林的祝祷词改为三呼林副主席“永远健康”。意思一样,就是他们将永远活在世间,但稍作文字变通,以示君臣之别。毛的亲密战友并没有“永远健康”,把自己给摔死了,只剩下一个“万寿无疆”的毛了。毛并不在乎林被摔死,他在乎这突然事件给自己带来的后果,因为这会使人怀疑毛的英明正确,进而会对他发动的文化大革命产生疑问。这时候,他利用周恩来公布了他的一封信。这封信是1966年7月8日写给他的老婆江青的,信中的话近似黑话(他自己说的),但意思可以明确:他被“我的朋友”(指林彪)逼上梁山,林是借助他这个“钟馗”来打鬼,林彪不是个好东西,他早就看透他了。他还重申了过七八年就要搞一次运动的思想,扫除牛鬼蛇神。他充满信心地断言,他死后,右派即使掌权,顶多二十年,左派就会以他的名义把右派打倒等等。这封信发出之后,他又让秘书抄了一遍,7月11日,周出访罗马尼亚和阿尔巴尼亚回来去武汉向毛汇报,毛给周看了这封信。林彪叛逃而死,周恩来把这封信拿出来,传达给政治局和各大军区首长,用意是证明伟大领袖毛是永远英明正确的,因为他早就看透了林。这时候,江青出来讲话,说林从当抗大校长到当国防部长,一直拉山头,搞宗派,是个野心家和阴谋家,而毛早就看穿了他。毛批准把江青的话传达到全党,以消除他的亲密战友叛亡的消极影响。但这件事情并没有消除国人的疑问:既然毛早就看穿了林,为什么还要选他做接班人并把这写入党章呢?当然,那时候,“恶攻罪”还没有取消,提出这个疑问是危险的。
那么,毛的信真如周恩来传达的那样吗?周当年看的真是后来传达的那封吗?非也。周传达并下发全党广为流传的信乃是一封修改过的信,就是说,可能是一封出于特殊的目的而做过某些修改的。周当年看的信是什么样的(周为了自保,会缄口不言)?谁对此信做了修改?原信还存在吗?这或许永远会是斯芬克斯之谜。
周当时的地位也岌岌可危,毛对周并不信任。文革中,江青就要把周打倒,利用所谓“伍豪脱党启事”来整周恩来。伍豪,周恩来之化名,早年国民党特务曾在上海报纸上登了一则“伍豪脱(共产)党启事”来诬陷周恩来。而此时周并不在上海,他已到了江西苏区。这件事康生等人皆知详情。但江青要整周,却抓住此事不放。周为此写了一个说明材料,毛看后,在上面批了一个大字:“存”。此“存”字意味深长也。现在林摔死了,在批林的会上,毛竟让周莫名其妙地做了一个澄清伍豪脱党启事的报告,这或许是对周传达他那封信的回报。但是,周自我辨诬的报告原来计划下发全党,毛却没让下发。周为此心有惴惴焉。周病重时,进手术室前,做的最后一件事竟然是在这份自我辩诬的报告上用颤抖的手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郑重写下:“于进入手术室(前)。一九七五、九、二十。”之后,他躺在平车上询问:小平同志来了没有?邓小平即上前俯身问候。周恩来握住邓小平的手,用力说道:你这一年干得很好,比我强得多!在进手术室时大声说道:“我是忠于党、忠于人民的!我不是投降派!”在场的邓颖超要汪东兴将此情况报告毛。
但毛并不为周泣血的呼号所动,在江青等人的策动下,全国正遵照毛的指示批林批孔批周公,毛又从中国古典小说中找了个由头,批起投降派宋江来,宋江受了招安,其意所指,不言自明。接着,毛又搞了一次“反击右倾翻案风”,把周称赞的邓小平再次打倒。周在数月后黯然离世,在医院时,基本处于被隔离状态,除周的夫人邓颖超外,任何探视者需经中央文革小组和政治局批准,其实就是需经毛和江青批准。周死后,1976年2月,江青等人进谗,说主持中央军委工作的叶剑英反对文化大革命,是“二月逆流”总后台,毛效慈禧处置翁同和之术,开了叶的缺,让身体健朗的叶去“养病”。用侄子毛远新引荐的陈锡联主持军委工作。至此,毛的身边,除了“忠厚少文”的华国锋外,大多都是江青的人了。毛1973年会见基辛格时,说了一些有趣的话,其中有些话被基辛格解读为“现代马基雅维利主义”。更耐人寻味的是,毛讲了一句让基辛格大惑不解的话,毛说:“你们知道中国很穷,我们没有什么东西,我们就是女人太多。”基辛格没明白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毛又绕到这句话上来。基辛格后来听到一个美国女人的对此的解读是:女人指毛的妻子激进派头子江青,她干扰毛的路线。笔者认为,这只能算一种解读,或许并非毛的原意。毛的下句话可能就是:所以中国需要一个女人来掌权。江青是一个地道的魔鬼,是谁把她从所罗门的魔瓶里放出来的呢?江青向来声称自己是最忠于毛主席,忠于毛主席革命路线的,说毛对江青很不满,甚至奈何不了她,表达不满只能用隐语,这可能吗?从毛晚年批周打邓撤叶的政治举措来看,毛与妻子江青配合的完全默契。后来抓了江青等人,传出了毛批“四人帮”的话,这些话并不严厉,甚至带有规劝提醒的意思。公布毛的话,一方面是为了证明抓“四人帮”的正当性,另一方面还是要维护毛一贯英明正确的形象。毛在他身后给亿万中国人确定的主人到底是谁?恐怕还是一个谜。
无论如何,现在毛老了。在依然响彻云霄的万岁声里,他已经听到了不祥的钟声。1973年他对基辛格说:上帝已经给他发了请帖。他酷爱阅读中国的古书,经常把古书里的一些文章批示给臣下阅读,这里自有他的深意在。如今他读到了庾子山的《枯树赋》,心有戚戚焉!但他只能和身边粗通文字的张玉凤分享他寥落凄凉的心境了。他现在很孤独,没有谁可以相信,也没有谁可以交谈。回顾自己的一生,或许会想到家人,但家人都为革命牺牲了。他会想到自己的儿子毛岸英,天不佑毛,在自愿军的司令部里,儿子竟然会死在美军的烧夷弹下,和死于朝鲜的千千万万的中国人民的儿子一样,毛是一个不幸的父亲。在朝战取得阶段性胜利后,毛仍不罢休,命令彭德怀继续打下去,结果死了更多的人。他在何种心境下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我们无法深入这伟大人物的内心。但是,实在说,中国并不能算这场战争的胜利者,唯一的赢家只有金日成一家人。如今在社会主义的朝鲜,金家已经传至三世,或许会万世一系地传下去。毛在晚年总结他的一生,说他干了两件事:一是把蒋介石赶到一群海岛上去,另一件是他发动了文化大革命。他很在乎后一件事,他说反对的人不少。对反对或腹诽的人他是从不留情的。他想到身后的历史评价了吗?他当然会想。但他有时候很悲观,甚至有些意志消沉。用他自己的话说:“既自信也不自信”。一个美国人奉承他改变了世界,他回答说,他什么也没有改变,连北京郊区他都改变不了,遑论改变世界。还是在1966年7月8日那封给江青的信里,他说自己准备摔得粉碎。笔者还记得读到他的警卫战士一篇回忆文章,文中写道:在毛晚年的一个除夕之夜,北京城远远近近传来贺岁的鞭炮声,家家喜庆团圆,毛独居深宅,陪伴他的只有一群警卫战士,毛凄凉地对身边的战士说:“咱们也放一挂鞭炮吧!”读到这里,泪水盈满了我的眼眶:多么孤独可怜的老人啊!人是有局限的,毛在晚年会认识到他的局限吗?无论如何,死神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现在,死神来敲门了!大树凋零,人将亡去。“……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凄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我们仿佛听到了他苍老而浓重的湖南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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