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5日 星期日

林彪对林立果说:“你要自己干!”

    按:本文作者为周宇驰之女。周宇驰当年是空军司令部办公室副主任,是林立果加入中共的介绍人,据说也是《“571”工程纪要》的主要作者之一。在“九一三”事件中自杀。

张云生叔叔离开我们已经几年了,他走的日子是令人难忘的9月13号。当我听到他女儿小革电话里用竭力掩饰但仍然微微颤抖的声音,告诉我这一令人难以置信的噩耗时,我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听着小革的声音,心底里涌出的阵阵悲哀向全身扩散开来……
为什么偏偏是“九一三”?对于我个人而言,还有比“九一三”更让人刻骨铭心的日子吗?
我和张叔叔有过一次难忘的见面。那是在2006年7月底,我回到阔别四十多年的哈尔滨“寻根”——当年我父亲在空军第一航空学校工作,我们几个孩子都出生在那里,现在年龄渐渐老了,想去看看童年记忆中的那个城市。另外,此次旅行还安排有下一站:长春,我计划去拜访原林办秘书张云生叔叔。

说起来我与张叔叔素昧生平,我去毛家湾的时候,他那时应该还在,但我当时只是一个上初中的孩子,跟着家长到那里,参观了林彪和叶群的房间,吃了“忆苦饭”,看了电影,跟秘书是不会有什么接触的。或许他曾经跟着林办的其他工作人员,招待过一群群带着仰慕和崇拜而来,又带着光荣和满足而去的人们,但他一定不会记得有我这样一个女孩子,更不会想到当年的这个女孩子在几十年之后看了他写的书之后,竟会登门拜访。

作为晚辈,我没有资格评论张叔叔写的《毛家湾纪实》和《文革期间我给林彪当秘书》在历史研究方面的价值,但书中翔实、可信的史料,无疑对研究林彪及“九一三”事件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所以自书问世以来,张云生的名字就广为人知。近年来我一直关注父亲的心路历程,方便时也走访了一些相关人士,包括原林办的工作人员。现在我到了东北,长春近在咫尺,火车路程不到4个钟头,这样的机会我怎么会放过?

8月1号,我去双城参观了四野的指挥部。2号下午1点多,我上了途经长春开往徐州的列车……
一路上,我都在看张叔叔父女合著的《文革期间我给林彪当秘书》一书,可惜只有下册,说来话长,这套书买自境外,因为其出版社在国内也有杂志发行,我就以为没事,所以买了一套放在行李箱里。结果入境时被抽查,抄走了上册,我当场查遍了边防给我看的“禁书”书目,这套书榜上无名,于是据理辩争,书钱是小事,就想讨回书来,却被厉声质问:你是给谁带的?并且把我带到一间屋子里,看样子如果我再坚持,恐怕后果会更麻烦。我很是无奈,只好根据他们的“指点”,填写了个单子,算是“自动放弃”,才得以自由。

捧着来之不易的下册,发现书中有一段专门写到我父亲去东北找他的经过。
在书中,我得知张叔叔认识我父亲,是他在林办工作时的事了。自从林立果到空军,我父亲跟着林立果经常进出毛家湾。1971年1月,我父亲受林立果之托,途经沈阳抵达长春,亲自登门拜访张云生,了解两个月前发生的林办秘书大换班一事的缘由。这是在庐山会议之后,叶群和林办工作人员之间的事情。张叔叔为了维护林彪的声誉,为了避免卷进林立果与叶群的母子矛盾中,不想把自己离开林办的真实背景让林立果知道,也不想让林立果利用这件事情来对付叶群。他临走时跟留下来的秘书们打了招呼,但林立果还是派我父亲来找他了。

他们俩先在师部招待所的房间吃了我父亲带来的凤尾鱼罐头和饼干,接着他就开始谈,一口气讲了近四个小时,我父亲没有插话,一直全神贯注地听着,也没有录音。
说完了,我父亲还赞扬林办秘书的“斗争水平很高”,他对张叔叔讲,庐山会议后,叶群已经不行了。听林立果讲,他对林彪扬言:“不上叶群的破船,也不上吴法宪的破船”。林彪对林立果说:“对,你要自己干!”
他们一边说,一边又吃了一些罐头和饼干当夜宵。
这一段我连看了两遍,细细琢磨其中的情节,想着怎样和张叔叔谈话,怎么才能谈得顺利,原来有些担心此行过于唐突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顺利入住酒店后,我就打电话和张叔叔联系。因为之前已经通过别的叔叔和他打了招呼,并且转达了他的回话,说“欢迎”我去。所以很顺利地就和张叔叔联系上了,约好第二天他来酒店看我。尽管从礼节上说稍稍欠妥——叔叔毕竟是长辈——但我也习惯了对于长辈的要求“恭敬不如从命”;再说我是第一次来长春,出门还找不到方向,叔叔说“要去医院看老伴儿,顺路来看看你”,也省去双方很多繁文缛节。

别的叔叔已经告诉过我,张叔叔近来热心宣传如何用手机发短信,很推崇这个方法。果然第二天一早7点多钟,我就相继收到了张叔叔发来的两条短信。第一条问我是否有他和女儿合著的《文革期间我给林彪当秘书》的书,第二条讲他身体不好,来时会由他的三女儿小革陪同。由于事先已经有叔叔帮我介绍了他现在的状况,以及他培养女儿当作家的经过,所以这些也都在我意料之中。
10点钟左右,张叔叔和小革扣响了我房间的门。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稳重得有些深沉的人,与活泼俏丽的小革形成鲜明对比。可能是由于身体原因,他的一切行动都是缓慢的,再加上第一次和陌生的我见面,他处处带着谨慎小心。我也不敢怠慢,急忙奉上早已准备好的水果招待他们父女俩。

我先向叔叔表示歉意,没有带什么礼物来,叔叔以军人特有的风度把手一挥:“我这个人是不送礼的,也不收礼!”我连连称是,其实除了我从哈尔滨给叔叔带来了亲戚自己做的风干肠之外,昨天晚上我在酒店附近的商店里,还精心买好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张叔叔和我忙着互相述说,小革则忙着录像。像她这样不征求意见上来就如此做,我立即感到了她与她父亲的不同风格,但也许这是张叔叔的意思?既然我来了,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名堂,所以表面上我没流露出来什么,只是不太习惯看镜头。

张叔叔却对着镜头说了一句:我现在最讨厌照相了。虽然事先有叔叔关照过我,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成了被采访对象,仍然出于礼节的解嘲:呵呵,这些也都是资料嘛。女儿是想多收集一些,呵呵。小革则承诺:拍完了刻成盘给我一份。我一想也好,就专心跟叔叔聊开了。
这样才忙活了一会儿,不到30分钟时张叔叔就说要去医院看老伴了。我暗暗吃惊——就这样草草了事,长春不是白来了?!赶紧一面表示关心和理解,一面说出了想明天再谈谈的愿望。张叔叔大概也未尽兴,他很痛快地说行。于是约好了第二天小革来接我去叔叔家。我太高兴了!
说着叔叔就站起来,拿出他和小革合著的《文革期间我给林彪当秘书》一套书来,送给我,并且事先签好了他的名字。我趁机讲了自己买书的遭遇,引来叔叔的一声叹息。

就在叔叔准备欠身离座之际,我拿出了那份神秘的“礼物”。
我笑眯眯地说:张叔叔,我冒昧地和你玩个猜谜游戏。
也许叔叔理解为我要请他猜谜语,表情有点紧张,说:呃,我这个人,最不擅长猜谜语了!
我这时完全是童心大发,抱着商场的购物袋,调皮地坐在了叔叔对面。我先拿出了一盒上海产的“梅林牌”凤尾鱼罐头,在叔叔眼前晃了晃,问:认识吗?

张叔叔一看就笑了,但笑容马上又消退了,很认真地对我说:我一看见它,就想起了你爸爸。
这句话犹如一掌,重重地拍在我心头:这正是我想要知道的呀!此时此刻,我的眼眶湿润了,泪水在心里流淌——父亲已经去世几十年了,而眼前的这位叔叔,35年前就是和父亲坐在一起,聊着中国第二号人物身边的风云,彼此交换着关乎国家命运的机密,吃着凤尾鱼罐头充饥的人啊!
我镇定了一下情绪,又问他:那天你们俩吃的是哪种饼干呢?
张叔叔接过罐头,迎着我疑问的目光,坦然答道:这罐头我还记得,但饼干我确实忘了。

没等叔叔缓过神来,我从袋子里取出了昨天买的第一包饼干:梳打饼干。
我说:您的书上说那一年(1971年)我爸爸来找你,你们俩在招待所谈话谈了一晚,两顿饭都是吃的罐头和饼干。根据我的记忆,那个时代饼干品种很少,质量也很差,但我爸爸爱吃和常吃的饼干有几种。这种富强粉的梳打饼干,略咸,有股葱香味儿,我爸爸常常用来充饥。市面上则都是一些普通面粉做的劣质梳打饼干,又黄又硬。我问叔叔,虽然那时的牌子可能现在已经没了,但那天你们俩是不是吃的这种梳打饼干啊?

张叔叔接过去,端详着,还没容他回答,我又从袋子里拿出了昨天买的第二包饼干——威化饼干。我的笑容更狡黠了,递向叔叔:问:是不是这种啊?这种饼干在当时也很高级哦!我爸爸来看你,应该带些好一点的东西来吧?
张叔叔又接了过去看着,还是没说话。

最后我拿出了昨天买的第三包饼干——奶油曲奇饼干,也递给了叔叔。我充满感情地说:这种饼干当年好像只有上海才有,林立果爱吃上海食品,我想他会不会让我爸爸带来给你呢?
就这样,我一连递过去的三包饼干,等于是递过去了三个问题。叔叔的手里已经满了,他的心情也受到了我的感染,笑容在他脸上荡漾开来。

可能小革觉得我没说什么主要的事情,没什么好拍的,遂停下了手中的录像机,也在一旁痴痴地看着我的“表演”。这一刻房间里的氛围,已经从对往事的回忆变成了对故人的怀念。通过罐头和饼干,我和张叔叔仿佛回到了当年,再没有比这一刻更令人心潮澎湃的了……

其实我父亲当年奉林立果之命去长春找张叔叔的过程,张叔叔已经在他的书里写得很清楚了,此行我什么也不用再问,什么也不想再问。我只是想从他那里感受一下自己的父亲,当年如何风尘仆仆、呕心沥血,以致最后赴汤蹈火。

我看着满手捧着罐头和饼干的张叔叔,就像看到了他还坐在我父亲对面一样。
叔叔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他深邃地望着我说:这个礼物我收下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过去……
临行前,张叔叔父女俩和我已经像是很熟络的故交了,我们热情地告别,约好明天再见。
第二天,小革如约把我接到她父亲家。
宽敞的房间里,张叔叔指着电脑桌给我介绍,他现在痴迷在网上下围棋,他说:书虽然写完了,但脑子不能闲下来,否则人就痴呆了,我每天下棋下好几个钟头呢!小革趁机向我抱怨:姐姐,你劝劝我爸,他心脏有病,不能太累呀!
我附和着,仔细询问叔叔的病情和家事。但叔叔对此很不在意,他主动跟我讲起了他当年在学习班的经历,讲起了他对这段历史的逐步认识,讲起了他著书的经过,讲起了怎么帮着女儿,两人一起著书,为此花费了多少心血……
“写书太累啦!钻进去了就一天到晚老想着怎么写,我的心脏病跟这个有一定的关系。”他总结道。

从他的叙述里,我感受到了他身上依然闪烁着的林办秘书的风采和做事的水平,以及他那对历史负责的精神和实事求是的朴实而高尚的人格,它深深地感染了我。我想到,如果有一天我也想拿起笔来,一定要像张叔叔这样坚忍不拔,一定要实事求是,对自己负责,对历史负责。
小革依然忙着录像。我入迷地听叔叔讲话,已经顾不上躲闪她的镜头了。
中午张叔叔请我吃饭,而他一个劲儿地跟我讲话,几乎很少动筷子。

对于未来,张叔叔是有自己的计划的。他凑到我耳边,悄悄地告诉我:林立果跟他关系还不错,和他说过一些话,另外他对林彪、叶群及林立果的观察和看法,实际上这些方面有不少东西当年都没写进《毛家湾纪实》一书里,原因不用说谁都明白。他想以后把这些写出来,留着,也是历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听得出他在林办工作期间是个很认真、很用心的人,对历史有着自己的见解和认识。他离开林办是在“九一三”事件之前,他对林彪依然很尊重,对林办的那些同事依然很有感情,对匆匆离开留下的没来得及完成的工作依然有些放心不下……
我劝叔叔等身体好一点再说。同时我把看了书以后的感想告诉他。

至于我父亲说的那句林彪跟林立果讲的话,我不太敢信,因为我知道林立果常常迎合人们对领袖的敬仰,也肯定有打着“首长”的旗号说话、办事的时候,谁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难以分辨。“船”没破的时候,林立果还是在“船”上的,他羽翼未丰,仍然要利用这几条“船”达到自己的目的。当“船”被毛泽东砸破了,叶群、吴法宪被迫一再检讨,林立果当然要从“船”上下来,朝着既定的方向继续努力,不会跟着“船”沉下去。我注意到,按有关的记载,就在这趟东北之行两个多月以后的3月下旬,林立果和我父亲及于新野,在上海讨论制定了《“571工程”纪要》。

我父亲从张云生这里给林立果带回去的资讯,加上林立果偷偷给叶群录音的内容,究竟对林立果下决心甩开叶群和军委办事组“自己干”起了多少作用?自然不得而知,但不难想到,既然林立果派我父亲大老远跑到东北一趟,所收集到的情况,反映了叶群内外交困,且殃及林办,毛家湾暗潮汹涌,林立果肯定会很重视,很可能起了不小的作用。《纪要》里流露出的一些情绪,后人也应该因此多一个理解的层面吧?

张叔叔和我感叹不已,历史的成败往往由细节决定。
小革听我给叔叔介绍当年他们学习班六班的几个成员的近况,很感兴趣,恰好与她执笔的《文革期间我给林彪当秘书》下册的内容有关,她也加入到我们的谈话中来。听她讲,原来她小时候跟着妈妈去学习班探过亲,对六班的几个“美女”犹有记忆,她跟我讨论起对她们的印象来,到底是女孩子,说起这些兴趣十足。对父亲的计划,她也信心满满,说要在这方面继续努力,帮助爸爸完成不是使命的使命。

长春之行愉快地结束了。回来后的一年里,我还能常常收到张云生叔叔的短信;也就是在一天前,我还给叔叔打电话,跟他介绍一些文章和动态,他很认真地让小革帮他在网上查找,看完后给我回了短信。怎么仅仅隔了一天,我就接到了噩耗的电话……
张云生叔叔在“九一三”这天突然走了,他走的日子像是经过了认真挑选,那样的巧合,那样的不同寻常。这是个改变了很多人一生的日子,也是改变了张叔叔一生的日子,同时也是我父亲去世的日子。
深夜,我心情沉重地打开电脑,我再次感到失去了一个缅怀父亲的寄托,文字像潮水一般从指尖飞泻而出,敲打着键盘,涌现在屏幕上。

昨夜的
昨夜的星辰已坠落
消失在遥远的银河
……
昨夜星辰今夜星辰
依然闪烁……

一年一度的仲秋又到了,今年是“九一三”事件四十周年。月光如水,星空闪烁,我仰望夜空,祈祷着上苍:张叔叔,你现在好吗?有没有见到我父亲?请好好休息,你的心愿会后继有人的。我们永远怀念你!张叔叔,请安息吧!

《记忆》第76期,向红,原标题为“昨夜星辰——怀念张云生叔叔”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明鏡新聞 - 歷史

明鏡雜誌 - 歷史

明鏡博客 - 歷史

明鏡出版 - 歷史/傳記

明鏡書店 - 歷史/傳記

明鏡書店 - 新史記雜誌社

明鏡電子書 - 歷史/傳記

明鏡雜誌 - 新史記

明鏡雜誌 - 名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