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尔基与古格拉岛

前苏联作家赫尔仁尼琴，长期被关押在政治犯的监狱中。1968年，他的长篇文学作品《古格拉群岛》的手稿被友人送到国外。1973年，《古格拉群岛》在巴黎出版。1970年，赫尔仁尼琴获诺贝尔文学奖。这位俄罗斯的文学巨匠，被前苏联当局驱逐出境，后定居美国。1994年，赫尔仁尼琴回到祖国，受到高规格欢迎。2007年，普京总统授予他俄罗斯国家功勋奖章。

《古格拉群岛》分上，中，下三卷，洋洋数百万字。以翔实的资料，控诉了前苏联当局对政治犯的残酷迫害。其中有一段关于高尔基的叙述，读来发人深省。
上世纪20年代，有5名犯人从索洛维茨岛的劳改营逃跑。其中一名叫尤德，别松诺夫的在英国发表了小说《我的二十六座监狱和我从索洛维茨岛的逃亡》。此书经过一版，二版，在欧洲大陆引起了巨大的震动。新兴的苏维埃俄国，在索洛维茨岛劳改营关押着大批政治犯，对他们实行非人道的摧残。

为了驳斥别松诺夫的“谎言”，当局决定让伟大的无产阶级作家高尔基出面，到索洛维茨岛去“考察”。于是，索洛维茨岛的头头们忙开了。连忙把见不得人的东西尽量隐藏起来。把门面尽量装扮得漂亮一些，一批批犯人被转移到遥远的劳改点去。卫生所把病人送到别处去，用没有根的云杉插在路旁，假造出一条林荫道，把卫生所变成一所三个月前创办的儿童教养院。

身穿麻袋片的犯人正在给货船装货，劳改营的头头们并没有想到，高尔基突发雅兴，要乘船欣赏海上风光。高尔基的随从们突然来了，说高尔基要登上这艘货船。狱警们立即下命令：“停止工作！全体集合！靠紧点，坐在地下！都不许动！”接着用一块遮盖货物的帆布，象盖货物那样把犯人们盖起来。“谁动一动就要他的命！”狱警对犯人说。

那时1929年6月20日，大名鼎鼎的作家高尔基登上了舷梯，在船上观赏索洛维茨岛迷人的风景。他当然没有注意到帆布下曲卷着穿着破麻袋片的犯人.

高尔基参观了儿童教养院，一切看上去是多么文明。铺着床垫的单人床，孩子们聚在一起，非常的快乐。忽然，一个14岁的男孩开了口：“你听着，高尔基！你看见的都是假的。要我告诉你么？”当时高尔基叫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这个男孩花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把一切都说了。高尔基老泪纵横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孩子们涌进屋里，纷纷发问：“蚊子的事说了么？”“说了”“树根的事说了么？”“说了。”“人代马的事说了么？”“说了。”“从台阶上推下去的情形呢？”“……麻袋呢……在雪地里过夜呢？”……全部，全部，爱说实话的孩子把所有的都说了。

6月22日，当高尔基离开时，在“意见簿”上写下了如下一段话：我难以用简单的几句话来表达我的印象。我不想而且羞于对既是警惕不倦的革命卫士，同时又能成为异常勇敢的文化创造者的人们惊人的毅力，做一些俗套的颂扬。

6月23日，高尔基刚一离开，那个男孩就被枪毙了。赫尔仁尼琴感叹道：“噢！阐释人心的高手！精通人学的专家！他怎么竟没有把这个孩子带走！”

据说，这位俄罗斯文学界的领袖曾经百般推托，不愿意发表对北方索洛维茨岛劳改营的赞颂的文章。可是还是发表了他的大作。以雄鹰和海燕的名义，宣称拿索洛维茨岛来吓唬人民是毫无根据的，宣称犯人在那里生活的非常好，改造的也很好。

从后来公布的高尔基在20世纪20年代的书信表明，因被沙俄流放而旅居意大利索伦托的高尔基，当时的生活已经十分窘迫。为了金钱和声誉，他回到了苏维埃俄国。并接受了苏俄当局的一切附带条件——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斯大林将他迫害致死，其实完全没有必要，纯粹是出于过份的谨慎，高尔基会继续为苏维埃高唱赞歌的，他已经丧失了作家应有的品质——“那种超然于任何集团和利益至上的是非标准和真理标准”（赛义德语）

俞晓文，《往事微痕》9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