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20日 星期五

毛泽东料定傅作义交出军队后不会只身跑掉


傅作义政治转型过程中的双重性(中)


  (续前)三

  傅作义部在北平接受改编之后,傅所辖之绥远董其武部是否同样采取改编方式?在这里,中共遇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1月23日,毛泽东致电林彪等:“绥远方面我只有姚喆八纵不到一万人,战力很弱,而傅、邓两部则有三万人以上。目前只好暂维现状,谈不上军队改编。”(31)

  正当毛提出暂维现状之际,1月25日,邓宝珊转告林彪等:“傅作义的意见,绥远部队不采取北平式的接收,可以采取执行中共的政策(换旗)。”(32)不难看出,毛的暂维现状与傅的换旗有一定的相通之处,双方的立场很快接近。2月12日,毛致电林、罗、聂,提出:“如能用谈判方法要董(其武)部退入后套让出(归)绥包(头),以利铁路运输则为最好……或者包头属彼,归绥属我,中间划一界线。但如傅、邓以部队地盘太小给养无着为由,要求保有归绥,我方亦可暂时让步。”(33)

  2月下旬傅、邓前往西柏坡会见毛,中共提出:“归绥希望他们交出。他们则希望保留归绥。”(34)归绥与包头为绥远的两个主要城市,为此中共提出各占一个,但后来归、包两市均划入傅方。尽管如此,“绥远方式”的核心则由此产生,此即划界。划界较之傅原拟的换旗更为宽松,旗亦不换。

  3月23日,双方成立“绥远问题协商委员会”。4月1日,傅方提出《绥远问题协议草案》,其第一条为:“绥远问题以暂维现状为原则……逐渐成为联合政府组成之一部分。”(35)把绥远问题与联合政府联系起来。这个问题是怎样商讨的,迄无披露,不过双方于6月正式签署的协议中并无此条。这一点至少说明,绥远问题与政治挂钩的拟议未被中共采纳。正式协议主要是有关划界的技术性内容。不料,绥远的麻烦亦随划界而至。由于绥远既未解放区化,又未解放军化,中共不便提供财政支持。另一方面,尽管并未换旗,但因傅作义已通电拥护中共,绥远的政治归属事实上处于两可状态,为此,广州政府亦将其军费削减。

  4月23日,即中共攻占南京的同一日,行政院长何应钦在杭州召集会议,商讨今后军事方针。在谈到绥远问题时,何说:“绥远军队已受共党接济,现在起即应停发其粮饷用费。”徐永昌说:“绥远军队近来尚对敌作战,今即停其粮饷,似逼其投敌。”最后,顾祝同说:“如此可照三分之一发给。”(36)后来傅作义在给薄一波的一份电报中称:“广州每月发给部队薪饷副食费三十五万银元,主食军粮价十三万六千银元。”(37)这表明,广州政府并未放弃绥远。

  由于担心长时间的两可状态导致局面失控,7月14日,傅作义上书毛泽东,要求绥远“能在最短期间彻底成为解放区、解放军之一部”。在同一上书中,傅特意将其对董其武的若干指示电一并呈毛,其中有这样一些话:“不要受反动派残余力量的引诱,认为反动派还有什么希望”:“要知道反动派所代表的政策,是依靠帝国主义的卖国政策”:“中国反动派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幻想,必然要遭到破灭。”傅抨击蒋、阎等“听从美国帝国主义的指使,封锁海口,滥炸人民”,表示“我半年来的亲身体验,深切感到中共各项政策的正确”。(38)傅将对董其武的这些指示呈毛,就是对毛的政治表态。7月16日毛泽东接见傅时说:“信写得好,观点正确。”(39)

  正当傅担心绥远局势失控之际,广州政府向绥远伸出了手。当年6月,阎锡山出任行政院长兼国防部长,7月27日,行政院通过任命,董其武任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40)其后,董致电广州友人称,与中共方面“采取政治应付之举,其目的是根据指示,想救傅翁返绥,重作领导,以雪受骗之耻。所以政治应付是手段,不是目的”。(41)这是董就绥远政治状态向广州方面所做的解释,意思是只有如此才能救傅。差不多同时,广州还任命孙兰峰、刘万春为第九兵团正副司令官。(42)第九兵团原为廖耀湘兵团番号,将这个主力兵团的番号授予孙,以示对孙的倚重。对绥远军政职权的调整,表明广州对绥远仍具一定的操纵能力。

  徐永昌于5月初辞去国防部长,在阎内阁中任行政院政务委员。由于与西北将领的历史关系,徐的主要活动是协调西北各部军事行动。8月1日,徐永昌飞抵绥西河套地区的陕坝,董其武、孙兰峰、刘万春到机场迎接。徐此行的目的是,策动董其武部西撤。徐记载:“饭后董其武来,述其不得已苦衷。盖不稍与共商洽,共若真西来压迫,我军难于全师退至包西。”徐并不同董计较与中共划界之事,而是直截了当地提出西撤要求。徐说:“第一,须将本地士兵多之部队即先调至五原以西,留本地士兵少之骑兵等暂驻,绥、包至不易维持时,即全撤临河以西。即是驻可守、退可走。”这是关于西撤步骤的安排。关于西撤的目的,徐说:“第二,即向最不利处设想,敌先攻汉中及广州而占领之,并向四川压迫,发生政治变化,此时中央在大陆据守桂、黔、滇,敌必分兵谋肃。西北到时马鸿逵或个人出走,但马步芳必仍拒战到最后,绥军尽可适时加入助马。”

  关于绥军西撤之后的前景,徐继而饶舌道:“第三,彼共党亦人也,彼尝诩其二万五千里长征,吾人如亦人也,三万里何妨。”徐甚至为董部出走描绘了一幅广阔的路线图,他说:“助马不利时,可青、可川、可滇、可印,比时吾将为诸君办外交。”“可印”指退至印度。最后,徐鼓励董:“吾人必能复国,且必较戴高乐之有法国胜几倍。”交谈中徐得到一条重要消息:“其武曾述到宜生可能得便归来。”董所以向徐披露此一消息,意思是绥军的走向要由傅决定。徐当即表示:“即使宜生归来亦必走我路线。”(43)总之,随着广州政府加强利诱,绥远政局至少在现象上复杂起来。

  四

  8月28日,傅作义、邓宝珊等返回绥远。此行的目的是,结束绥远政治上不明朗的两可状态,完成易帜起义。而徐永昌则于8月22日被广州政府任命为西北指挥所指挥,(44)以加强其协调西北各部的职能。28日徐适值宁夏视察,当即获悉傅返绥消息,是日晚,徐“约崔亚雄来,请其明晨乘送饷飞机往绥远晤宜生……询其今后企图”。(45)迅即展开对傅的摸底。

  8月29日,徐与马鸿逵研判傅作义返绥之意,马说:“传宜生之归,必系受毛泽东指导,收拾西北,即各盟旗亦必响应之,西北大势已去。”(46)预卜不祥。8月30日,派往绥远的崔亚雄致电徐:“孙兰峰、刘万春皆言,傅宜生亟拟晤徐部长。”(47)这似乎又是一个积极的信号。31日崔亚雄返回宁夏,随即报告徐:傅作义“对来宾表示,此来只有自我忏悔、自我检讨。询其共方何以令其归来等等皆不答,询之从者亦然”。(48)是对国民党还是共产党“忏悔”、“检讨”,我们不得而知,这个滴水不漏、莫测高深的表态,等于没有表态。崔亚雄未能摸到傅的底。

  傅作义惟一的明确表态是,向徐永昌发出了会晤邀请。傅专书一函致徐:“亚雄兄来绥,拜读手翰,渥蒙关垂,感篆良深。弟离平后,正在自我忏悔,自我检讨,极愿与兄晤谈,藉倾款曲……俟弟将包头环境布置妥当后,再当奉邀莅止,畅聆教益。”(49)

  傅函看上去只是表达了与徐会晤的愿望,其实是一个不露痕迹的两手安排。傅所称“布置妥当”,实际上就是指绥远起义,傅所以并不邀徐即往,就是要留出时间开展动员,避免徐之早到而破坏起义。那么,起义布置妥当之后,为何仍然邀徐会晤?因为傅要“藉倾款曲”。这个两手安排的意思就是,一方面造成起义不可逆转,另一方面又留出与徐会晤的时间,从而对徐,实际上是对蒋,做一个最后的政治交待。

  9月1日,徐永昌、马鸿逵飞抵重庆见蒋。2日,蒋指示徐到广州“将绥远事向大家讨论一下”。3日,蒋对徐说:“关于傅宜生归绥事件,望与李、阎商定取如何态度,及是否仍照常发饷等事。”(50)此时蒋提出是否照常发饷,表明蒋对傅之归来不甚乐观。

  9月3日徐飞抵广州,随即向李宗仁报告绥远问题,李明确表示“必争取宜生”,并说他已“径电宜生约会”。李“径电”傅,表明李之急切。4日白崇禧见徐,“对宜生亦同李代总统,主争取”。6日,李宗仁再次指示徐:“必争取傅宜生。”(51)这样,广州方面明确了争取傅的主张。

  9月7日,徐再飞重庆。在对傅作义的判断上,几位高层人士并未形成统一意见。徐记载:“蒋先生对宜生之率部归来不存奢望,余亦然。李、阎则否。”(52)这就是说,在能否争取傅的问题上,蒋介石、徐永昌与李宗仁、阎锡山持两种看法。

  傅作义此次离平返绥,中共方面有人担心傅是否会跑掉。毛泽东对主管绥远工作的华北局书记薄一波说:“北平和平解放,傅作义交出二三十万人,立了大功,我们对绥远不能出兵,一出兵就输了理……现在把领导责任放在傅肩上,这样我们就主动了。傅作义哪里会跑!就是跑掉了,又怎么样!”(53)在这里,毛把什么是被动、什么是主动讲清楚了。毛所以料定傅不会跑,因为此时国共战局已经并将继续发生重大变化。就在8月初,程潜、陈明仁举行长沙起义,广州政府正在失去湖南这道最后的屏障。大局如此,傅“哪里会跑”。

  傅返绥后,陆续将其工作情况上报北平。9月4日薄一波与聂荣臻致电傅:“毛主席认为兄在绥远所取态度及步骤是正确的。”同时指出:“打破蒋(介石)、李(宗仁)、阎(锡山)、徐(永昌)阴谋及扣压一批最反动的特务尤为必要。”(54)9月11日,傅致电薄一波、聂荣臻,表示绥远起义“通电日内即可发出”,“军政干部对中共领导及人民政府各项政策,均表拥护,尤其对毛主席敬仰崇拜之热忱,出乎一般意想之外”。(55)起义的筹备进展顺利。

  薄一波记载:“9月14日,毛主席又以我和聂荣臻同志的名义写信给周北峰,通知傅作义、邓宝珊和周北峰于9月20日至24日之间到北平参加政治协商会议。”(56)这个通知意味着傅留在绥远的时间不多了。也就是在此之际,傅作义对于邀徐会晤一事由拖延变为急促起来。徐永昌日记9月15日载:“连日孙兰峰转宜生电速余诣绥。”所以催徐启程,因为政协会议即将于9月21日召开,绥远起义必须于此前举行。然而绥远起义又不能于徐到来之前举行,因为一旦易帜,绥远即与广州政府决裂,这样,徐将不宜再赴绥远。因此傅与徐会晤的时间,只能安排在绥远起义和政协会议之间。不难看出,这个缝隙就要合拢。(未完待续)

注释:

  (31)《毛泽东年谱》下卷,第444页。“邓”指邓宝珊。另据董其武记载,当时绥远各类驻军将近10万。参见董其武:《戎马春秋》,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86年,第270页。

  (32)《罗荣桓年谱》,第690页。

  (33)《罗荣桓年谱》,第699页。

  (34)《中共中央关于同傅作义、邓宝珊谈话情况致林彪、罗荣桓、聂荣臻、李井泉等电》,1949年2月25日,《平津战役》,第273页。

  (35)《绥远问题协议草案》,转引自董其武:《戎马春秋》,第256、257页。

  (36)《徐永昌日记》,1949年4月23日。

  (37)董其武:《戎马春秋》,第291页。

  (38)《傅作义致毛泽东函》,1949年7月14日,转引自董其武:《戎马春秋》,第281—287页。

  (39)薄一波:《七十年奋斗与思考》,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6年,第514页。薄参加了此次接见。

  (40)潘振球主编:《中华民国史事纪要》,1949年7月27日,台北:“国史馆”印行,1997年。

  (41)《董其武电》,1949年7月,《徐永昌先生函电言论集》,第157页。

  (42)孙兰峰原任察哈尔省主席兼第十一兵团司令官,1948年12月张家口之役,该兵团被歼,孙逃至绥远,后参加绥远起义,任中共绥远军区副司令。刘万春参加绥远起义之后任解放军第三十六军军长,因通敌被逮捕。参见董其武:《戎马春秋》,第551页。

  (43)《徐永昌日记》,1949年8月1日。董其武回忆,徐曾提出将部队最后撤入缅甸。参见氏著:《戎马春秋》,第273页。徐在“可印”之前的确写有一个“可甸”,但又圈去,可见徐的确对董说过这些话。(44)《中华民国史事纪要》,1949年8月22日。

  (45)《徐永昌日记》,1949年8月28日。崔亚雄原任华北“剿总”参议。

  (46)《徐永昌日记》,1949年8月29日。

  (47)《徐永昌日记》,1949年8月30日。

  (48)《徐永昌日记》,1949年8月31日。

  (49)《傅作义函》,《徐永昌先生函电言论集》,第165页。该函未署日期,编辑者判断为9月所作。笔者判断,该函肯定是由崔亚雄携回交徐,崔于8月29日抵绥,31日离开,因此该函当作于8月29—31日之间。

  (50)《徐永昌日记》,1949年9月2、3日。

  (51)《徐永昌日记》,1949年9月3、4、6日。

  (52)《徐永昌日记》,1949年9月8日。

  (53)(54)薄一波:《七十年奋斗与思考》,第515、516页。

  (55)《傅作义致薄一波、聂荣臻电》,1949年9月11日,转引自董其武:《戎马春秋》,第290、291页。薄一波前书亦提及该电。该电所署日期为“申真”,即9月11日。董其武称9月12日,应为误记。

  (56)薄一波:《七十年奋斗与思考》,第517页。

  邓野,《历史研究》200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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