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15日 星期五

“不許可”的寫真,最具歷史價值


素丹非常佩服美國《紐約時報》記者,1937年12月18日,南京大屠殺的悲劇剛剛開場幾天,就站在歷史高度發出了預言:“日軍在南京的掠奪、強姦和屠殺已將攻陷南京變成日本的國家耻辱……它必將在歷史上寫下令日本舉國上下永遠悔恨的一頁。”他把這句話,印在了本書封面

《新史記》記者 高伐林


不少專家、老師組織學生和志願者去訪問南京大姦殺的幸存者與見證人,打撈歷史。但是幸存的受害婦女往往不願回憶自己的屈辱可怕的經歷、再次血淋淋地撕開心頭傷痕;倒是在南京的外國人用打字機、照相機和筆記錄了日軍暴行,儘管很簡略。南京安全區主席拉貝和其他外國人的日記,美國駐南京大使館的報告,日本當年報紙的翻譯稿和照片……“在南京那時要不是有這些美國人德國人,南京老百姓就更遭殃了,日本兵想怎麼殺就怎麼殺!日本人一定恨死了這些外國人,給他們造成多大的輿論壓力!”

讓素丹驚喜的是,日本學者徵集到許多當年侵華官兵的書信日記,還有高級軍官的匯報、戰報,中間有不少第一手史料,甚至有參與強姦的士兵的日記,當然寫得很隱晦,一句話帶過。有些士兵死了,家人將其日記做了一些清理,給了專家學者。
這樣,素丹手裏就有了三方——受害人、施暴者和見證者多種視角的資料。穿插對比,就能比較完整、立體地反映南京大屠殺真實歷史。
《南京大姦殺》一書中,用了很多照片。素丹告訴《新史記》記者,尋找照片相當難:

【國內資料、圖書上的圖片質量很差,不少照片又已為人熟知,沒有新鮮感。我去潘家園等舊貨市場,讓我驚喜的是,竟然買到了1938年1月第一期美國《生活》畫報!這是美國第一次用圖片來報導南京大屠殺。我第一次看到看到那張著名的中國人的頭的照片,這張照片流傳久遠。《生活》畫報中還用了兩個頁碼來介紹南京人上船、上火車,逃離危城;還有兩個整頁是美國攝影師拍攝的南京陷落前兩天,長江上的美國軍艦被日軍炸了,美國人都跑到岸邊……大約不到一千字的報導寫得倒一般,照片可真非常珍貴,都是原版的啊!
我問賣主要多少錢,他說這一本要五百。雜誌沒有一點折痕,也沒人在上面批註、劃道,乾乾淨淨地落到我的手中。買下來之後,我感到慶幸:這些英文報刊,怎麼越過萬里大洋,來到中國?怎麼穿過70多年歲月,留傳到今天?又怎麼到了正巧需要它們的我的手中?】

還有一次,素丹向他在日本的朋友提出要求:東京有舊貨市場吧?能不能幫我去看看,有沒有一本《日本的戰曆——從滿洲事變到太平洋戰爭》?這本書從日本寄到我的辦公室以後,連一個從美國大學歷史系畢業、研究東亞史的美國人看到了都非常驚訝:你怎麼買到的?當他得知我爲了掃描,不得不撕開它,惋惜得了不得——我也惋惜呀,但沒有辦法,只有撕開這一本,掃描圖片,才能讓更多中國的、西方的讀者看到啊……

素丹告訴《新史記》記者,當時日本往中國戰場派了很多戰地記者,例如《每日新聞》甚至派了80個記者,其中至少有十名攝影師。日本那些文字報導基本上都是假的,充滿偏見,“但照片就很難騙人。那些日本攝影師的水平都很高,但他們拍的許多照片,日本媒體似乎也沒發表,呈現出來的侵華戰爭,都是一片祥和,看不到殘忍場景,唯一例外,就是兩個日本兵殺人比賽那張照片。日本戰敗以後,軍方下通知要求這些沒發表的照片要全部銷毀——都是戰爭罪證啊。但是日本不少記者竟然把這些資料都收藏起來,不知怎麼就流到市場上,有的還被中國人得到了,印刷出版,作為日本侵華的罪證。

素丹在北京一個賣舊書的人那裏就買到一本日本的《不許可寫真史》。議定成交,賣書的人說給素丹用快遞寄過來,素丹說,別寄,你告訴我地址,我去取——這人住在北京郊區,好幾十公里遠呢,但素丹寧願辛苦一趟,怕萬一寄丟了,就再也弄不到了。“可能南京大屠殺博物館都沒有這本畫册呢,可我有!”
“不許可寫真”是怎麽回事呢?素丹解釋說,當年日本記者拍攝了照片後,要洗成五寸的,放在底片夾裏,送給軍方等三個機構審查,通過了才能刊登,不合格的就打上叉退回,有的還會注明“不許可”理由——例如,日軍在杭州灣登陸照片,有的日本兵穿著大褲衩,褲衩上就點上了紅筆,這意思很明白:有損皇軍形象!《不許可寫真史》裏就全是“不許可”的照片。

素丹愛好文學藝術,在選取文字和照片時,很注意可視可觸的鮮明性。他告訴《新史記》記者,在選定的時間段的最後一天——1938年2月13日,他摘錄了美國《視野》雜誌上一段根據傳教士日記整理的史實:因爲三個日本兵被中國人打死,大批日軍趕來,“他們在該鎮外面拉起一道警戒線。300名居民,每6人或8人為一組,全部被捆綁起來,扔進結冰的河水中。隨後,日本士兵摧毀了這座小鎮,沒有留下一堵牆。”
“沒有留下一堵牆。”素丹對我重複著這句極富質感的話,“我這本書就在這裏結束了。”

成天接觸這樣的史料,是無比悲憤的痛苦經歷,難怪當年救助中國婦女兒童的美國人魏特林,寫出《南京暴行:被遺忘的大屠殺》的張純如,都承受不了,患抑鬱症自殺。素丹很理解她們,讀到和看到日本兵怎樣刺殺、強姦中國人的文字和圖片,他的心也在怒火和淚水中熬煎。
最讓素丹心酸的,是封面這張照片,也是這本書最後一張照片:一名中國年輕婦女懷抱著嬰兒被日軍砍下頭顱的瞬間——照片很小,但讓他的眼淚嘩嘩地流。
素丹非常佩服美國《紐約時報》記者,1937年12月18日,南京大屠殺的悲劇剛剛開場幾天,就站在歷史高度發出了預言:“日軍在南京的掠奪、強姦和屠殺已將攻陷南京變成日本的國家耻辱……它必將在歷史上寫下令日本舉國上下永遠悔恨的一頁。”他把這句話,印在了本書封面。(《新史記》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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