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元老朱执信在虎门遇难经过另一说

　　《广州文史》编者按：1920年9月21日，朱执信在虎门遇难，当时广东省省长陈炯明、政务处长古应芬据报，肯定为原虎门要塞司令丘渭南受莫荣新贿赂，假作起义，骗朱到虎门谋杀。朱死后他们还将两名起义人员指为凶手，枪毙于朱墓前，算是了此公案。有关朱执信之死的史料，不少都根据此说。但又有人认为不符合历史真实情况，两被杀者并非杀朱凶手，死得冤屈。

　　广州文史馆徐直公老先生为此事于1961年回到东莞故里，走访太平镇虎门寨老人林绍棠（已于1963年去世），作过一次长谈，并根据林的亲身见闻，写成《朱执信先生之死》一篇史料。指出朱死于起义的炮台守军与起义民军冲突的乱枪中。

　　徐直公先生来稿中述及林绍棠对他所说的话：“邓钧（东莞民军头领，林绍棠娶邓钧之姊为妾——编者）部下亲身参与暴乱的人不少，这些人曾经向我缕述暴乱经过。但我始终没有揭发这些秘密，因为我认为反正已有两个替死鬼代邓钧服罪，不必暴露自己妻舅的过错。今天党和人民，敬老尊贤，访遗搜轶，让人民群众来写历史，自己觉悟提高，理当把这一事件真相公开出来，以证史实。”

　　对林绍棠所提供的史料，徐直公先生还托住在香港的朋友代访朱执信当时的随员何振（仲达），向何了解核对。据徐直公先生说，何振所谈与林绍棠所提供的，大致吻合。

　　张伯先生是当年商船“国民兴”号的负责人。朱执信殉难的第二天，他的船只被虎门要塞司令部扣留封用，朱案发生后，张伯对事件经过有所见闻。张伯所写《关于朱执信殉难见闻》，也说朱是死于炮台守军与民军冲突的乱枪之中。

　　我们把两篇稿件送给何振的朋友王铸先生看过。王铸回忆说：“朱殉难时，我不在广州。半年之后，我回到广州，在林直勉住宅遇见何振。彼此均同盟会中人，谈话间涉及朱殉难之事，何振说：当朱执信殉难这天，事前朱和几个起义人员及我正在虎门司令部一间客厅谈话，突然有数人跑入客厅，一人擎枪向厅内扫射，朱执信首当其冲，重伤倒地。枪声甫响，我是军人，懂得趋避，即伏于厅角地上，旋即逃脱。”

　　我们还将徐稿送请在1931至1936年间任虎门要塞司令的李洁之先生和当年粤军回粤的参与者罗翼群先生阅过。据李说，他在任要塞司令期间，曾对朱之死难真相作过调查，所知情况，与徐稿所述略同。罗阅后表示：徐稿所说的情况，他亦曾有所闻。朱执信遇难事件，究竟实情是怎样的，过去有过不同传闻与记载。现在徐直公和张伯都提供了朱执信死于炮台起义军与起义民军冲突时的乱枪之中，两稿所述情节虽略有出入，但主要方面说明并非丘渭南所杀害则是一致的。现将两稿一并刊载，希望详知其事者，能够加以补充或校订，以得出这件史实的真相。

　　一、朱执信先生之死

　　1920年夏，孙中山命陈炯明、邓铿、许崇智等率领在福建西南部发展起来的粤军回粤，讨伐盘踞在广东的桂系军阀陆荣廷。大军很快就攻克潮汕，转向东江方面进攻，节节胜利。但右翼军到达紫金河源时，莫荣新组织所部桂军增援，双方展开激烈的战斗，该地区三得三失，形成了拉锯状态。粤军一时无法前进。

　　朱执信就在这时候到香港，派人鼓动虎门要塞独立起义，同时策动东莞民军头领邓钧，答应在配合虎门要塞起义成功以后，由他来接任虎门要塞司令之职，邓钧又与当地的绿林头子万沛联系，万答应随时可以策动虎门要塞附近几百个“绿林兄弟”支援。邓即对这些人封官许愿，得意忘形，以为从此可当上司令，左右一方了。时任虎门要塞司令的是商人出身的丘渭南（广泰来旅店经理之子），闻知部属不稳，立即只身先遁。虎门要塞起义成功。

　　虎门要塞起义独立以后，起义官兵派追云舰到香港迎接朱执信，朱于9月19日抵达虎门要塞，对起义官兵进行慰劳，在随行人员中有何振（仲达）等。何是东莞大汾乡人，清末搞过新军起义运动，对虎门一带情况熟悉，人缘也好，要塞内部旧日官兵，对他均有好感。朱抵要塞司令部后，起义将领闻知虎门要塞司令已内定为邓钧时，均提出反对，盖以虎门要塞官兵，曾经围剿过万沛的绿林，彼此打过仗，怕将来邓、万上台以后，可能挟仇报复，因而向朱执信陈说，坚请改变派邓钧为司令的决定，另派何振为虎门要塞司令。朱经过考虑后，接纳众议，乃于9月21日在司令部召集全体起义军官及邓钧、万沛等人讲话，首先赞扬他们弃暗投明、奔向革命的义举，同时宣布虎门要塞司令一职由何振接任；邓钧、万沛等人响应独立有功，俟广州光复后，另行安排职位和奖赏，并勉励大家同心协力，为革命效力。

　　散会后，邓钧、万沛等人十分不满。他们在家中密商对策，决定实行暴动，乘乱杀死何振，以泄其愤。邓、万即于当晚纠集部众，从东莞太平镇附近袭击虎门寨内的虎门要塞司令部。邓、万部属，先从东门攻入，纵火焚烧火药库一座，火光冲天，枪声大作。朱执信闻变，惊起出视，惨遭邓、万部下乱枪击中而死，时年仅三十六岁。

　　何振原与朱执信先生同在要塞司令部住宿，闻变急起，逃向西门，爬过高楼，攀山越岭，侥幸逃得性命。邓钧、万沛两人，被炮台官兵乱枪击毙。暴动后，要塞官兵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丘渭南又在这时曾一度回来，主持善后，故以后盛传朱执信之死，是由于丘渭南暗中勾结桂系莫荣新，接受巨额贿赂，布置阴谋，派舰将朱执信骗到虎门要塞，制造炮台起义官兵与邓、万所部绿林的冲突，乘机将朱暗杀，即此之故。

　　粤军进入广州后，陈炯明任广东省省长，命当时省长公署政务厅厅长古应芬召见何振，追问朱的殉难经过。何振有所陈述。但古应芬深信丘渭南勾结莫荣新之外间传闻，痛斥何振有意歪曲事实，终于扣留了二个虎门炮台起义军官，说他们是凶手，押往朱执信墓前枪毙。事前吩咐何振作证，何始终支吾其词，不敢肯定，使古大为不满，从此何振一直投闲置散，终身不被录用。
　　（徐直公）

　　二、关于朱执信殉难见闻

　　1920年9月21日，朱执信先生在虎门遇难，我在22日到达虎门。当时，我任省梧商船“国民兴”号的业务负责人，准备把这船驶回香港修理（船是港商广德昌船厂产业）。经过虎门时，被虎门要塞司令吴礼和扣留封用，下碇于沙角河面。因朱案发生，岸上相当混乱，我船设备较好，有中西餐楼房，故在虎门的“政要”均移来我船办公或居住，其间不少我的新旧朋友，对于朱执信之死，及死后之各项传闻和缉凶等等，均有所闻见。兹将所闻所见，记录下来，作为史家的研究参考。

　　朱先生遇难，初传系陈炯明因忌妒朱执信，恐他驱逐了莫荣新成功之后，朱执信将占了他唾手可得的广东省省长职位，故指使吴礼和行刺朱先生。以后又传闻朱执信之死，系丘渭南部、自称独立反对桂系的炮台军所害。朱先生那时系调和邓钧所属民军与第五支队（即丘渭南部属）冲突，调和后正欲辞回时，第五支队忽又向民军攻击，民军不支，纷纷逃走。朱先生在枪林弹雨之中，为第五支队炮台军所误杀。射杀了朱执信的那个士兵，当听到别人说被射杀的是朱执信先生时，曾即趋前向朱敬礼（朱已重伤倒地），并说：“真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是朱执信先生。”

　　朱执信殉难后，吴礼和宣布虎门戒严。任意扣留来往船只，乘机敲诈勒索。他们所管辖的巡舰，系航商谭礼庭的唯一汽轮，被他征用后，在船首装置小钢炮，由蔡乃煌之侄蔡少棠任舰长。此船速率颇高，在虎门河面巡逻游弋，留难航商。沙角河面停泊被留难的商船不少，其中还有由“琼一”号轮船拖带的戏班船一艘，闻被勒索三百元，才准放行。杨仙逸、陈庆云等飞机队[1]奉命向吴领取炸药制造飞机炸弹，轰炸莫荣新桂军，吴亦诸多留难，他的部属又在岸上包庇烟赌，纪律极差，有这种种表现，故被人认为刺朱的嫌疑更大，卒被逮捕。时吴尚未睡觉，在客厅中与上横档炮台台长张善文因分赃而发生口角，侦骑甫至，即为其发觉，急从后门逃走。于是在我船上来往居住的许多“政要”如讨贼军司令部邹鲁、黄强、魏邦平、马伯邻（兼长洲要塞司令及地雷队长）、飞机队负责人杨仙逸、陈庆云、张惠长、朱卓文，广东海军指挥招桂章及段祺瑞派来劳军的龚振鹏等，立即商议，决定悬红三百元捉拿吴礼和归案。翌日，有船家妇女报信，说有一中年男子，留有虾九须，穿黑胶绸衣服，口操外江（北方）口音，叫唤该妇女的艇仔，载他到了飞云舰，于是当局据报，立即派队查缉，果是吴礼和，乃将他逮捕解回我船。他到了船上，四处狂奔，队兵恐他跳水逃走，加意防范，原来他是想找他的同乡安徽人龚振鹏救援，时龚适赴太平，乃大呼找马司令，后来，在厕所内找到了马伯邻，即向马下跪求救。后由马伯邻与龚振鹏为他说情，再经当局研究，认为吴虽然有行刺朱执信嫌疑，但无确实证据，而他在虎门起义反莫荣新又有功劳，乃决定将他送到香港。过了四五天后，得孙中山先生“将吴礼和释放”的指示，吴即由香港乘平南舰返回虎门，身穿洋服，头戴礼帽，喜气洋洋，和我们亲切握手，问及一切，当即仍复原职。不久，所谓各政要，均返广州，我船才启碇返港。

　　（张伯 口述  许耀震 整理）

　　注：当时的空军称为飞机队，只有水上飞机两架，原是澳门法商电灯公司的游客机，由杨仙逸向美洲华侨集资购来，飞回虎门，由当局改为军用，曾夜袭广州桂军。


《广州文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