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9日 星期三
關於“賽金花救慈禧”的笑話
賽金花到底在庚子國難期間的真實表現如何?她不過是個趁亂發財的老鴇兼妓女,非但沒有絲毫的民族意識,不是什麽“救國救民”的“俠女”,反倒還狐假虎威,挾外自重,欺負同胞
《新史記》蘆笛
近年國內忽興“妓女救國論”。無聊藝人張藝謀拍了部《金陵十三釵》,代表中國拿到奧斯卡參賽。這還算是虛構作品,認不得真。若是借歷史人物宣揚“妓女救國”,那就實在不堪了。可偏偏就有這種事,上海電視台紀實頻道播出的《賽金花之謎》,就是這種偽造歷史的新作。
那影片一開頭便介紹:1935年初,張學良拱手讓出東四省後,逃到北平城蟄居,備受全國人民同聲譴責。一日他忽然命駕,前往探訪當時已是窮愁潦倒的賽金花,還請賽吃了頓飯。事後于鳳至埋怨他在這種時候還要追歡買笑,張學良便對于鳳至說:“你有所不知啊,商女也知亡國恨哪!庚子年間,她可是了不起的護國娘娘啊!”
我一聽此話便傻了眼,真正成了古人說的“目眩然而不瞚,舌撟然而不下”。
賽金花
刻毒諷刺竟變成了正面褒揚
但凡識文斷字的老傢伙們都該知道,那“護國娘娘”的封號是哪兒來的。1936年,魯迅與周揚等“四條漢子”為“兩個口號之爭”(周揚等人提出的“國防文學”vs胡風提出的“民族革命戰爭的大眾文學”)打得不亦樂乎。此前,夏衍在報上看到無聊文人刨出的晚年賽金花的消息,便以傳說中的賽金花的事蹟為依據,寫了話劇《賽金花》。他在晚年說,他創作該劇的目的,是諷刺國民政府的“叩頭外交”(註1)。但在當時,他對該劇的創作動機的公開解釋卻是:
“我想描畫一幅以庚子事變為後景的奴隸群像,從賽金花到魏邦賢,都想安置在被寫的焦點之內。我一點也不想將女主人公寫成一個‘民族英雄’,而只想將她寫成一個當時乃至現在中國習見的包藏著一切女性所通有的弱點的平凡的女性。我盡可能的真實地描寫她的性格,希望寫成她只是因為偶然的機緣而在這悲劇的時代裏面串演了一個角色。不過,我不想掩飾對於這女主人公的同情,我同情她,因為在當時形形色色的奴隸裏面,將她和那些能在廟堂上講話的人們比較起來,她多少的還保留著一點人性!”(註2)
不管真實動機如何,夏衍對賽金花的同情態度是很明顯的,而當時許多讀者也確實把劇中的賽金花看成了民族英雄。因此,該劇很快便被國民政府禁演,理由是“有辱國體”。國黨中宣部官員的心情也不難理解:一個操皮肉生涯的妓女,竟然靠與八國聯軍統帥瓦德西睡覺去拯救人民,因而成了“民族英雄”,這種國家還有什麼臉面立國?
正與“四條漢子”鏖戰的魯迅顯然也持類似看法。1936年9月5日,《申報》發表了魯迅的《這也是生活》,諷刺道:
“作文已經有了‘最中心之主題’:連義和拳時代和德國統帥瓦德西睡了一些時候的賽金花,也早已封為九天護國娘娘了。”
在魯迅,這只是隨隨便便信手一箭,卻一如既往地刻毒與犀利:靠妓女去“國防”,這算什麽“抗日”?“賣日”或“歡迎日”還差不多。那“九天護國娘娘”絕對是魯迅的品牌,也只有那紹興師爺才想得出來。
最可怕的還是,這惡毒話語竟在邪惡制度下發揮出了不可思議的強大殺傷力。“文革”初期,偉大領袖毛主席號召“打倒閻王,解放小鬼”,所謂“閻王殿”就是中宣部,而陸定一與周揚等人自然是“閻王”。“小鬼”們紛紛上陣響應這一偉大號召。1966年3月12日,《光明日报》发表穆欣《评〈赛金花〉剧本的反动倾向》。同年7月4日,《人民日報》發表阮铭、阮若瑛《周扬颠倒历史的一支暗箭——评〈鲁迅全集〉第六卷的一条注释》,犀利地指出:
“當時被周揚吹捧為寫了‘最中心的主題’、‘給國防劇作開闢了一個新的園地’的夏衍的《賽金花》,就是‘國防文學’的一個標本。偉大的共產主義者魯迅,對這個標本作了嚴正的批判。魯迅寫道:‘作文已經有了 “最中心之主題”:連義和拳時代和德國統帥瓦德西睡了一些時候的賽金花,也早已封為九天護國娘娘了。’魯迅是完全正確的。周揚們的‘最中心的主題’,正是投降的主題。周揚們的‘國防文學’,正是投降文學。”
這些文章,都是當時大、中學生的每日學習材料,人人耳熟能詳。我雖然早就看過魯迅那爛文字,但一直不知道罵的是誰。至此,周揚、夏衍等人與魯迅、馮雪峰、胡風等人在30年代的無聊吵闹才大白於天下。而“九天護國娘娘”那刻毒諷刺就此成了銘牌,牢牢地釘在了那個世紀之初的老鴇兼妓女賽金花身上;“四條漢子”因此坐牢的坐牢、喪命的喪命就更不用說了。如今55歲以上的人,想來都該知道這事。而今那節目主持人姜波卻告訴我們,逃跑將軍張學良早在1935年初便發明了此語,而且,那爛話竟然不是刻毒諷刺,卻是正面褒揚!(未完待續。《新史記》第6期)
注釋:
1 夏衍:《懶尋舊夢錄》,220頁,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0年
2 夏衍:《賽金花餘談》,《夏衍文集》,http://wx.cclawnet.com/xiayanwj/shuhua002.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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