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菊花带剑气——读美国本尼迪克特《菊与刀》

　　日本是我们的邻邦，也是两千年来一直互为镜像的国家，但我们对这个岛国邻居并不特别知情。在古代中国的天下观里，日本人的地位自然在中国人之下。这种尊已卑人的文化心态阻碍了中国人对日本的了解。以至于直到鸦片战争后，开明如徐继畲、魏源者，甚至都弄不清日本的地域概况，他们的《瀛环志略》和《海国图志》对日本地理的介绍不仅大而化之，而且错误极多。直到1894年（农历甲午年）中日甲午海战中国战败，次年4月，中国政府被迫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中国士大夫才大梦初醒，群情鼎沸。中国驻日外交官、后来的维新派主将之一黄遵宪出版了40卷50万字的《日本国志》，一时洛阳纸贵。战败的屈辱和图强的渴望，使去日本留学，成为热血青年的第一选择。当时的中国人出国留学，最多的停留地，就是日本。孙中山、蒋介石、鲁迅等，都曾长时间在日本学习和生活。

　　1928年，戴季陶愤慨于去日本的留学生差不多有10万人，然则除了三十年前的《日本国志》，对日本的研究乏善可陈。而日本人则相反，研究中国的书籍，分类为哲学、文学、历史、政治等，有几千种，每月杂志上关于中国问题的文章，都有几百篇。所以，他写了一本《日本论》。凭着他对日本入木三分的了解和通透的见识，删繁就简，直取日本文化的神韵。当年国民党元老胡汉民曾高度评价《日本论》，认为它既做了日本人的律师，又做了他们的审判官，而且是极公平正直的律师审判官。《日本论》是当时中国人了解日本最经典的一枚钥匙。

　　外国人写日本，除了戴季陶的《日本论》，还有一本可与之相提并论的著作，就是美国人类学家本尼迪克特的名著《菊与刀》，堪称外国学者关于日本民族文化的最权威最经典之双璧，自1946年问世以来，向来受到广泛的称道。不过，在欧美，后者的影响比前者更大。此外，还有一个原名拉夫卡迪奥·赫恩的英国人，入籍日本后取名小泉八云的作家，1890年到日本，娶日本女人为妻，在日本生活了14年，成了近代史上有名的日本通，直到1904年去世。他写了《日本与日本人》一书，十分感性地向西方介绍他眼中的日本。

　　《菊与刀》全书的第一句就是：“美国全力对付的敌人中，日本是最陌生而难懂的一个。日本人的行为和思考习惯与美国人大相径庭，这在以前的大战中前所未有。”

　　因为本书是作者受命为二次大战的美国战时情报局而写，目的是研究日本人，为做瓦解敌人军心之用。完成研究报告是1944年，后来作了一些补充，取名《菊与刀：日本文化模式》，在日本战败、美国驻军日本后的1946年11月出版。该书出版后，在美国占领军、官员、知识分子和一般民众中引起了广泛反响，也直接影响了当时和以后美国对日政策的制定。这本书，至今仍然是美国大学众多文化人类学专业的必读作品。在日本，对该书的研究汗牛充栋，褒贬判若冰炭。尽管不少读者并不认同作者对日本的分析，但是，半个世纪以来，这本书仅仅其中一个日文译本的发行，就超过了200万册，考虑到日本的人口数量，这个数量是非常巨大的，由此可见该书在日本影响的至深至广。

　　按照一般读者的理解，本书的书名可作如是解释：菊花是日本皇室的家徽，象征风雅、优美，刀是武士道的象征，意味着勇气、杀伐、忠义、名誉。它们构成了日本文化模式中矛盾的两极，也体现在日本人表面上相互矛盾的行为方式上：日本人一方面彬彬有礼，另一方面尊大不逊；一方面墨守成规，另一方面开拓进取；一方面在艺术上追求尽善尽美，另一方面又崇拜武力，视武士为至高荣誉……日本的著名作家三岛由纪夫也认为，“日本是个极其矛盾的民族，柔美的花与刚烈的刀可以同时被人尊为至美而刚柔相济。”

　　《菊与刀》认为，对战争的理解，日本人异乎常理。日本之所以要侵略中国，是他们认为有必要通过战争来建立等级秩序，而只有日本能够领导这一秩序。所以，他们首先要统治中国，然后再统治全世界。为此，他们不惜宣传战斗中人的精神可以克服肉体的死亡，还以国家的名义，组建自杀性“神风突攻队。”他们一直明确拒绝承认德行在于与邪恶作斗争。影响日本人最深的民族史诗是《四十七浪人物语》，歌颂的是对主公的道义：浅野被人暗算，切腹身亡。他的家臣大石等四十七个武士成了浪人，为了给主公报仇雪恨，他们牺牲了名誉、父亲、妻子、姐妹、正义和一切人世亲情、人间道义，最后终于杀死了主公的仇人。然后四十七人集体在主公的墓前切腹自杀。这四十七人墓历代都是日本万人朝圣之地，他们是“万世楷模”。

　　作为中国人，我们是否理解日本文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它无法选择的邻居，我们必须了解日本文化。以日本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大江健三郎的话说，日本是“暧昧的”，“把国家和国人撕裂开来的这种强大而又锐利的暧昧，正在日本和日本人之间以多种形式表面化。”我一直读不懂这位文学家的话，这也许这也是日本暧昧之所在。但是，我最期望读到的，是我们当代中国人写的更多更深刻的介绍日本的书。这不是为了消遣，而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因为在亚洲，它是我们唯一的对手。

赵宗彪，来源: 共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