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19日 星期六
赫鲁晓夫,影响中国的苏联领袖
赫鲁晓夫的形象,只要看过一眼他的照片,就会留下很深的印象。这是一个壮硕,粗鲁,头顶光秃的苏联男子,看上去不象浸染了高深文化修养的政治家,而有点象农夫,又有点象商人,锐利的目光中闪烁着狡黠,又透着那么一点儿憨厚。他在联合国会议桌上敲皮鞋的故事,尽显大国领袖的威风,又将他所代表的体制的粗俗,暴露无遗。没有这个人,他上台之后到下台之时,中国反修正主义的政治气息,会少了很多热闹,多了些许寂寞。
那个年代,关于赫鲁晓夫的新闻,常传入中国,且成为笔杆子口诛笔伐的对象。共产主义是土豆加牛肉,他的这一说法,加深了人们对苏式共产主义的认识。说实在,那样的共产主义,即使是作为中学生的我,也觉得不咋样。当国家从三年不自然灾害中恢复过来之后,关于苏联西红柿价格之贵,不止一次听说过。苏联人中国惊诧西红柿太便宜的消息,也让我引为自豪。当年,我所居地城市,西红柿,大量上市的时候,一分钱一斤。
赫鲁晓夫是影响了中国的人。一个外国领袖能影响中国,与中国领袖爱与他吵架有关。修正主义,是最大的罪恶。“三和两全”,是很大的罪错。秘密报告反斯大林,当时,没有详细消息报道,大概,是担心引起国民的联想或怀疑。
修正主义,这个三天两头可以在报纸上见到的词,究竟是什么含意,作为学生,是不了然的。粗浅理解为它是对马列主义的修正。列宁主义故乡出了修正主义,因十月革命一声炮响带来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中国,掌权之后的中共中央对此加以反对,是很正义,很革命的行动。
三和两全,现在看来,很有意思。三和:和平过渡、和平共处、和平竞赛。两全:全民党、全民国家。这不很符合“和谐”与“科学发展”吗?但在当时,这是对国家,对世界革命,很有危害的说法,是典型的修正主义理论,必须批判。
对修正主义加以批判,是与对一个人的形象相联系的。这个人,就是赫鲁晓夫。可以想象,如果赫鲁晓夫是一个和蔼的,气质高雅的领袖,人们的感受,可能会有些两样。譬如,将周恩来与林彪晚年形象加以对比,中国人的情感倾向,显然向周恩来倾斜。这种倾斜,不仅出于从政才能的高下,还在于个人魅力大小。赫鲁晓夫的形象魅力,是不高的。一个粗人,这是我对他的观感。
赫鲁晓夫与周恩来,有一段不知是否真实的对话,让中国人津津乐道。话说两人在交谈中,赫鲁晓夫洋洋得意地对周恩来说,我们两人有一点相同,都是总理,有一点不同,我出身于矿工家庭,你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周恩来马上说,我们还有一点相同,那就是,都背叛了自己的家庭。这样的对话,在民间传说中,一方面为周恩来加分,另一方面给赫鲁晓夫减分。同时,中国胜利的自豪感,会油然而生。
其实,这样的对话,关老百姓什么事啊,如果有,也只是政治领袖言语机锋的较量而巳。
关于赫鲁晓夫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失败,在以人民日报、红旗杂志编辑部名义发表的九评苏共中央公开信的广播声中,尽显无遗。夏青、齐越那高亢激扬的播音声,将中国百姓八百杆子也打不着的事,送到人们的耳膜。一评苏共中央的公开信,二评苏共中央的公开信,一共评了九次。九瓶新酒,度数高,灌醉了全国人民。九篇雄文,力道足,宏扬了穷国正气。
毛泽东与赫鲁晓夫的呕气,成了国际社会主义一道景观。毛泽东在中国人民心中,高大,伟岸,满面红光,目光慈祥,是您老人家。赫鲁晓夫在中国人民眼里,矮胖,浑圆,满颊横肉,眼神诡秘,是他大饭桶。老人家与大饭桶的较量,不知在苏联人民心目中的影响如何,在中国人民的观感中,胜利的是我们,失败的是他们。我们的西红柿一分钱一斤,在苏联人眼中,象我们眼中十分宝贵的苹果一样,吃一个也舍不得。修正主义的苏联,真是糟糕得不得了。
九评文章,全文在报纸刊登。每有一评刊登,我都会在阅报栏看一眼标题。此前,《红旗》巳发表《陶里亚蒂同志同我们的分歧》、《列宁主义和现代修正主义》、《再论陶里亚蒂同志同我们的分歧》等七篇和苏联论战的文章,有几篇文章,报纸也全文刊登。我也都看过文章的标题。陶里亚蒂这外国名字,好听而有诗意,就是不知其人长相。那样的评议,全文是不会去读的,太长。
九评写作班子,文革期间,人凡言及,都很佩服。九评,那是国之大状元们合作的雄文,又经毛泽东同志亲自审阅修改,自是九言八十一鼎。国之重器,尽在这一大堆文字中矣。
九评的文风,对以后文革期间大批判材料的文风,大有影响。那些响当当,亮铮铮的话语,可谓掷地有声。
反修正主义,以九评与苏共中央为敌,是毛泽东在国内宣传阶级斗争理论的同时,对外的革命行动。说是对外,让中国人明白事理的意图,现在看来,很明显。九评,每一评都是长篇大论,真有这么多理论上的话可说?实际上,常是抒发英雄好汉的豪情而巳。毛泽东在让出国家主席位置,国事管理上处于二线状态的情况下,搞阶级斗争的准备,作与苏共的争辩,文化大革命的蝴蝶翅膀扇动效应,此时,巳然开始。
赫鲁晓夫,是这只大蝴蝶可采花粉的一朵大花,一朵看上去很笨的大花。苏联的大花,成了中共理论抨击的好花。敌人越笨,越显得我们聪明,这是必然的。
赫鲁晓夫,与尼克松有过一场厨房辩论。两人就房子,洗衣机等物质,进行苏联与美国两种社会制度孰优孰劣的对话。这场受语境条件制约的对话,数十年之后,以苏联解体,给出最终结论。那时,只知道赫鲁晓夫主张和平竞赛,厨房辩论的具体内容,过了很多年才有所了解。
赫鲁晓夫,很多西方领导人看不起他,觉得他粗俗,衣冠不正,甚至不配给斯大林提鞋。尼克松倒佩服他,知道在苏联这样的国家能成为一把手,没有相当大本事,上不去。
古巴导弹危机,以苏联让步为止。这些事,是赫鲁晓夫屈服于美国的表示,这是长中国志气的事件。
赫鲁晓夫忽然下台了。听到这个消息,有点奇怪,怎么说下台就下台了,他不是被九评骂倒的吧。这是一闪而过的“思考”。
一九六五年二月一日,人民日报发表赵朴初的《某公三哭》。一时,洛阳纸贵。某公,尼.赫鲁晓夫也。三哭中的哭西尼,是讽喻赫鲁晓夫因美国总统肯尼迪遭暗杀。哭东尼,是讽喻赫鲁晓夫伤情于印度独立之后首任总理尼赫鲁之死。哭自己,则是讽喻赫鲁晓夫失意于自己的下台。这三公,都是中国人民的斗争对象。《某公三哭》发表时间,与苏联部长会议主席柯西金将要访华有关,毛泽东的意思,是以此三哭作为对柯西金访华的欢迎。
赵朴初的三章散曲,原名尼哭尼、尼又哭尼,尼自哭,总名哭三尼。中宣部副部长姚溱在赵朴初家见到散曲后,将文稿带到他参与的中苏论战写作组里。富有政治嗅觉的康生读后,将稿件送到毛泽东手上。毛读后大加赞赏。并将哭三尼改为某公三哭,且将散曲标题分别改为哭东尼,哭西尼,哭自己。毛泽东到底是政治老手与文章老手,标题一改,讽刺的方向感更强。我特地买了一期刊登《某公三哭》的红旗杂志(载于封三)。反复品味三哭的文辞韵味,与广大人民一起,共同享受了赫鲁晓夫被讥讽,被嘲笑的快感。其中有些句子,当时能暗诵,现在,早巳忘个精光。
文化大革命,打倒中国的赫鲁晓夫,是打倒刘少奇。打倒中国大大小小的赫鲁晓夫,是打倒大大小小的走资派。赫鲁晓夫是苏联人,招惹了中国伟大领袖,因此,他汉译的名字,被写在无数大幅标语及大字报上。大幅标语上他的名字,会被打上大叉叉。赫鲁晓夫下台了,在自己的国家很落寞,在中国,倒成了罪名的热门货,政治斗争这种产物,或这种商品,其无形资产,于坏处,也是说不出的大,大到最后,中国的赫鲁晓夫,死在何时何处,一时都无人知道。
对中国赫鲁晓夫之逝世,毛泽东不知有何感想,难以揣测。赫鲁晓夫去世,人民日报发了一条极简要的消息。消息标题是:赫鲁晓夫死了。消息中报道了死于何时何地,其他免谈。这是一条极其经典的报道。
赫鲁晓夫死了,那个矮胖结实的苏联人死了。中国的赫鲁晓夫,也巳经逝世。
不知为何,我在无论什么地方见到毛主席三个字时,很少会联想到他老人家的形象。一看到赫鲁晓夫这个名字,眼前却会浮起这个汉子的脸相。后来见到赫鲁晓夫墓的照片,很寻常。与毛泽东纪念堂,根本无法相比。也是,赫鲁晓夫是废帝,不配被安放在水晶棺材里。他反对斯大林,后来,斯大林被赶出列宁墓。
赫鲁晓夫秘密报告,很长。这个秘密,对以毛泽东为首的党中央,不成其秘密,但对中国人民,是个大秘密。
知其有报告,不知其有何秘密,六亿五千万人民,对此倒不觉得好奇,对为什么要狠批赫鲁晓夫,也不好奇。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好战士。大家都是勇斗修正主义的好战士。与白求恩大夫成为全国人民爱戴与怀念的国际共产主义战士相反,赫鲁晓夫,成了全国人民反对与厌恶的修正主义头子。赫鲁晓夫招谁惹谁了?只招惹了一个人,毛泽东。因了对毛泽东的无比热爱,就将对赫鲁晓夫的深仇大恨,牢记在心了。
中苏党争,因了九评等等,演变为中国人对一个苏联领袖的反对及辱骂。这是国人在无形中形成的对文革的一种心理准备。“要斗私批修,要斗私批修,要斗私批修斗私批修,半私批修,斗私批修!”,这首最高指示的语录歌,在记忆中还能唱的人,肯定能想起文宣队在演唱这支歌时,唱到最后一句,所有的人,都会抬起右脚,然后在地上踏一下。所踏的“修”,就是以赫鲁晓夫与勃列日涅夫为代表的修正主义及其在中国的影响。
回顾那一段历史,可以认为,毛泽东将对赫鲁晓夫的批判,引入中国,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干扰国人的政治视听。从后来发生的事来看,赫鲁晓夫成了中国走资派的苏式总根子,无论给官员定罪,或是转移人民对国家困境的视线,都大有好处。
对一个外国头子如此见恨,如此在漫画中被一个铁拳击扁,国人在文革中相互的敌意,在反对赫鲁晓夫的宣传中,也被培养着了。
中苏两党之争,衍化为中苏两国之争。争来批去,最后,内部为人民与人民之争。国民之间,为了尽对毛泽东之忠,文攻武卫,双方打的,都是反对中国赫鲁晓夫的牌。赫鲁晓夫,是世界上挨中国人集体痛骂最多的一个外国人。
这个民族,因了长期接受一种思想的禁锢,对历史的错误,是没有多少反思能力与负罪感的。骂赫鲁晓夫,痛快吗?不见得痛快。赫鲁晓夫挨中国人的骂,应该吗?不应该。苏联人对他不满意,可以骂他,轮得上中国人骂?中国人不但骂了,且骂了很多年,这对赫鲁晓夫来说,很不公正,很不成体统。
听取骂声一片,不是听取蛙声一片。毫无历史的诗意。可是,现在回想起当年对赫鲁晓夫的骂,用历史的耳膜来听,与蛙声一片,也相差无几罢。
套用朱德怀念母亲的散文最后一句话,作为对本文的结尾:愿赫鲁晓夫先生在地母的怀抱中安息。
2012年5月16日
李学强,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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