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29日 星期三

赵宗彪:落日黑影长


  今年春节前后,读完唐德刚的名作《民国通史》之人民政府篇--《毛泽东专政始末--1949-1976》。这本台湾远流出版社出版的书,在大陆的知识分子中有一定的阅读量,就象其他的关于大陆的其他书如《毛泽东私人医生回忆录》、《毛泽东,鲜为人知的故事》、《毛泽东最后的革命》、《红太阳是如何升起的》一样,因为能够在中国的香港、台湾地区出版,就有不少流入大陆。尽管每一个学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视角,每一个人都不可能没有偏见,但是,相对于大陆的同类书,倒是海外的作品更加接近真实,也更有说服力。至少,他们为我们提供了另一个看问题的视角。历史的本质,就是真相。但是,真相的呈现,需要更多的当事人和研究者来努力。

  对唐德刚,我早就熟悉。1981年5月,当时我正参加高考,复习正酣,却在书店看到他撰写的《李宗仁回忆录》,虽然是2。80元的巨款,我却毫不迟疑地买来。事实上,这本书对我当年的考试,没有任何作用。但是,我还是在复习的间隙,读完了这本上下两册的书。这本书,同当时的教科书是全然不同的,对考文科的我,只有促退没有促进。幸亏老天保佑,当年我侥幸地考上了大学。当时促使我买这本书的动力,是非常偶然的--因为李宗仁的名字,有一个“宗”字,我以为和我是同辈。但是,这一本书,却改变了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以后,要重新回到原有的思想,就不可能了。所以,说唐德刚是颠覆我世界观的启蒙者,也是可以的。尽管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他在2009年就归了道山。

  唐德刚的这本《毛泽东专政始末》,是他民国通史系列中的一部。对我而言,这一本离我最近。因为我出生于1964年,我曾在毛泽东红太阳光芒照耀下生活到1976年9月,而毛泽东去世后,他落日的阴影,一直没有消退,实际上直到现在,还留在中华大地上。他去世的那一年,我12岁,小学毕业,刚进入村办的初中上一年级。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当时是如何参加毛泽东的追悼会,如何去到森工站的围墙上看14寸黑白电视机中关于追悼会的转播(森工站是专门打击树木私人买卖的机构,因为垄断树木贸易,比较有钱,最为一般农民所恨。当时,全区七八个公社就只有它有电视,又知道有转播毛泽东追悼会的新闻,所以,数百青年赶到它的大门外,要求看电视,追悼毛主席,否则就要砸门。慑于外面人多,又怕担当不给人民看追悼会的政治责任,所以,他们将电视机抬到围墙上,以息“民愤”。)我记得当时老师喊“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时,有些同学因为不知如何做而引起的小小的混乱,和对此话理解为当地语“烟吃盅”而引起的压抑的笑。以我这个年龄的人,读他的这本书,会有比70后、80后、90后更有切身的体会。我以半个当事人的身份认为,唐德刚的这本书,是有价值的,值得一读的。

  唐氏作文,风格特别,常常自己跳出来对事件本身发议论。有些人不喜欢这种夹叙夹议,也有些人喜欢。我属于后者。我们的史圣司马迁,就是用太史公曰来表达自己的观点的。有些曰,比史实本身更有价值。唐德刚的评论,正是他的风格所在。不是因为这种形式,而是他的点评常常切中要害,也较平和理性。

  例如他关于中国历史三峡的比喻,就别出心裁,也发人深省。这本书的封面上印的三句评价毛泽东的话:“开国有功,建国有过,文革有罪”,在当前的形势下,可能是大陆大多数人可以接受的对毛泽东的评价。以我本人的感受,唐氏的这个评价,是考虑到历史的延续性,是出于对历史人物的同情、理解和宽容。还有书中关于毛泽东的另一个评论:如果毛死于1956年,他是中国的列宁,死于1966年,他是中国的斯大林,结果他不幸地死于1976年,所以,他是中国的毛泽东。事实上,所有的历史都无法假设,就象我们所有人不能逃脱死亡的宿命一样,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所以,任何历史,都是一种存在,我们除了面对面之外,只能接受。想要有对后人有益,那就找出产生这些结果的原因,以供后人参考。只是,这种参考,意义并不大。因为历史上蹈常袭故者比比皆是,历史老师都不错,学生却都是顽劣不可教的。作为一个历史人物,毛泽东对自己的评价,肯定是大大异于后人的,否则,他就不会声称一辈子只干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将蒋介石赶到了台湾,一个是进行了文化大革命。对后者,他化的心思和精力最多,产生的后果也最严重。我们现在中国的大地,依然还笼罩着文革的阴影之中。要改变这一现状,我们可能需要几代人的努力。从人类文明上说,是毛泽东事实上将中国迈向现代工业文明的脚步停止了,使我们重新回到中世纪。是他将中国鸦片战争以来的现代化列车,开了倒车,并且陷于绝境。虽然我们要全面评价他,因为时机不成熟,资料不完整,还为时过早。这颗红太阳虽然落山了,但是,他产生的巨大阴影,没有消失。我们在思想、体制、文化等许多方面,依然飘荡他的阴影的现实,却是不言而喻的。不说饿死几千万人的大跃进运动,相比于文物的扫荡式破坏,他对中国知识分子的毁灭性打击,则是前无古人,世界仅有的。


  当然,这一切历史,在我们一切向前看的口号下,都被淡化、虚化了,以致于70后、80后、90后对文革因为无知而心生羡慕和向往。幸好,我们还有台湾,还有香港,还有可以保存同一段历史另一种说法的地方。

  唐德刚这本书的意义,是给我们提供了另一个视角,给了我们回忆的由头。作为毛泽当政时代的当事人,我相信,如果让大陆的学人写,肯定会有更多切身的体会,更多丰富的细节,更多鲜活的事例,当然,也因为有个人的恩怨,会有更多的情绪表达。事实上,从事这样写作的人很多,只是我们现在不一定知道。对于历史学家来说,每一个都在盲人摸象,每一个人都只能说一部分。但是,只要说的人多,就会形成整只大象。只有敢于面对历史真相的民族,才是成熟的民族。我们的民族有五千年历史,算是成熟了吗?

  我不知道。

  作者:赵宗彪,原载: 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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