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7日 星期三

何家栋先生逝世五周年暨何家栋文集首发式发言实录(8)

何家栋先生逝世五周年暨何家栋文集首发式20111120日在北京召开。会议由陈子明、铁流、吴小军发起,参加会议的有何家栋先生的夫人陈蓓女士及子女,何家栋生前好友、同事和社会各界人士。会议由毕谊民主持。

崔卫平:

看到这两本书出来,放在手上,真的很高兴。我也知道前边发生的事情。07年那回书要出来,我应该也是有点分担的。当时的计划是,书出来以后,不能那么多搁在何老家,散了保存,以及分送到大家手里。我离何老家很近,自然是分担对象。记得头天晚上在宋庄看纪录片,出来之后接到短信说何老去世了。第二天早晨起来等丁东打电话来过去拿书,但是没有电话来。于是打电话过去问,才知道丁东被带走了,马上就往小群家赶,看到了警察走后的狼狈现场。小群还给我看了警察拿走许多书籍杂志后留下来的收条。从此之后,何老的书成了心头之痛,想到就特别难受,本来他自己也许赶得上看一眼的。

我和何老认识比较晚,认识之后就比较密切。因为家住的很近,走路就能走过去,也能走回来。不仅我自己去,我还带朋友去,我把何老当作我家附近的风景区,经常带朋友去“参观访问”。最早应该是2002年,是丁东带我去的,当天我就做了何老的思想访谈,大概有一个半小时,他就讲了政统和道统的问题,有这么一个影像资料在我手上。

后来有两件事特别值得提。第一,何老为我译的《通往公民社会》写序,写的非常好。尤其是他在米奇尼克“民主是灰色的”基础之上,加上了“妥协是金色的”这个表达,因此这个句式“民主是灰色的,妥协是金色的”传得非常广,促进了米奇尼克思想的传播。第二件事情是,刚才丁东提到,李慎之先生去世后,他慢慢地进入一个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小群体的“领军”角色。开始他一直是推辞的,后来不断有人对他说,李慎之先生在世时经常和年轻朋友聚会,一个月吃一次饭,李先生去世之后,何老最好担当起这个角色,将年轻朋友凝聚起来。何老犹豫了太长时间,有一天终于把我叫去,说卫平我们来做这个事情吧。我于是责无旁贷地帮他联系人吃饭。打电话,确定时间。地方都是我找的,都不理想,但是见的朋友还是很理想的。有一次(应该是四月底)有很多人,三十多个吧,查建英也来了,她一下子见了许多朋友,然后说:“这像八十年代回来了”。

到现在我也没有写出有关何老的回忆文章。好像自己对于死亡没有什么概念,没有遇到家里特别亲近的人去世,不知道人们就这样去世了。我也不会觉得何老就这样离开了我们,不知道怎么写,回避这件事情。但是在我的文章中,一直反复使用何老的这句话:“我到现在也还说不清楚我们这个时代人是怎样变异的。为什么人追求的东西最后转而反对他自己。人的智慧不足以应付他们造成的问题。”他当面跟我说过这句话,后来发现这句话写在他的小说开头,应该是作为题记。

我把他给我看的小说的打印稿,从头到尾都看了。他第一次拿给我的时候,对我说,卫平,咱们拿出去出版,得半个诺贝尔奖回来。说的时候,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过一阵子又对我说,卫平,那个小说咱们不发表,等我去世之后再发表吧。这是个什么小说呢?我看了,是他早年在太行山参加革命的故事。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十四五岁,很年轻。当时环境很混乱,很不安定,总是在跑,在铁路两旁跑来跑去,不停地转移,很有电影镜头感。他跑的过程中(也就是参加革命的过程中)先是碰到一个漂亮小姐姐,比他大不了几岁,保护他,带着他一起跑;后来跑来跑去,又碰到另外一个漂亮小姐姐,这个小姐姐比那个小姐姐更漂亮,保护他,带着他一起跑。我说这个小说像“革命的红楼梦”。

看了小说对何老有进一步的了解。何老是一个特别有灵气的人,不仅是才气,是灵气,他顽童的一面也是灵童的一面。这个人思想特别通透,心灵特别通透,心里好像有一面光闪闪的镜子,能够照亮周围一切。许多人思想先经过概念、逻辑,需要扶手、把手,他是通过心灵一步到位,然后加以详细论证,很有穿透力。我带去的朋友都对他称赞不已。可惜,他说过什么,我大都不记得了,都是关于忧国忧民的。

我正是非常有幸,后来几年和他有比较多的接触,向他学了很多东西。我也感谢何老的夫人,我经常去拜访何老,陈老师还会给我倒很好的茶喝,他们家的茶很好喝。

谢谢大家。

主持人:

有请姚监复老讲话。

姚监复:

我想说的就是上学的时候就读何老的书。80年代我是《经济学周报》的记者,受何老和你们的领导。当个小记者,给我编过一版,农机化。最后在医院里才跟他见面,非常有幸地给他说了几个故事笑话,他说你每天都要来,在最后的日子里让他欢笑了好几次。最后一次去他已经不说话了,眼睛闭着,我也不说话,坐在那儿,他突然又说,监复你来了,他有一个感觉,最后给他一个好朋友的感觉。

今天看见文集给我一个感觉,就是我们要宪政,不要军政。本来是军政、训政、宪政有三个阶段,我们没有训政,但是亲身体会到军权,什么时候呢?文革的军管,这个遗风,一直到现在还有,我还有余悸,为什么呢,有关部门正式通过部的党组我那个小单位的党组书记警告过我:你要在香港出一本书,让鲍彤的儿子出,不准出。我觉得不是我的书,作者不是我,作者是胡绩伟老师,我是记录整理,不让出,得经过胡绩伟本人,经过香港出版社,后来还让我去跟老人说,不能出。我说我是党员,服从组织分配,给我任务我要完成,但是避免我传达出错,你给我个正式书面文件,我去照本宣科,不然的话,错了怎么办?错了的话,95岁老人,74年党龄的《人民日报》社长,一拍桌子,我说话还用什么部来干涉我?成了国际新闻,弄不好我们两个可能被上边甩掉。我无所谓我拿退休金,你这书记乌纱帽可能就丢了。然后他们又找了上边,上边说姚监复这个态度还是好的,但是不能给他书面文件,书面文件给了胡绩伟,胡绩伟不得说我们干涉他言论自由吗!我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状态。如果是毛泽东的话,胡风你是反革命,就反革命了。现在又说你是反革命不能出书,又要做工作还要当好人,这不是那个古时的说法吗,又要当什么又要立牌坊,这个比较难办。所以我到这儿看到何家栋文集我就非常高兴,竟然能出,希望胡绩伟这个书《胡赵新政启示录》能在未来出来。

还有一个呢,今天挂上横幅了,非常高兴。我印象里至少三次。第一次离这儿不远,林希翎的追思会,把灯都关掉了,把电源都切断了,在黑暗中开了个会。第二次是包遵信,赶紧开,人家来了人,来人把我们轰走了。第三个是谢韬的告别会,八宝山,铁流的挽联长一点,也干涉也收走,怎么连这种事都怕。一个解释就是军政的遗毒一直在这儿,不是训政,不是宪政,好像军政。电视上广东城管改名叫协警。中国整个变成个警察的国家,另外一种形式的军权,“维稳”经费高过军费,人员将来可能也要超过军队。大家开个会、吃个饭、挂个横幅都得战战兢兢的,好像都是胜利。这个局面我觉得要改,才真正能让何家栋的英灵安息,否则他要的宪政,你们是军权,这是第一个感想。

第二个感想,要当英雄要当士兵,不要当太监。朱厚泽跟我说过,反右以后受害最大的是共产党自己,因为共产党员本来就应该无所隐瞒敢说话,反右以后大家都不说真话了,都成太监了。“八九”时又一个高潮,“八九”一开枪呢,又不说话了,又成太监了。我说只是分子应该说话,他说知识分子很多都自阉了,自阉的太监,我觉得这个太可怕了。我看了《文化艺术报》1122号出版的一期上写的,说有一个朝代叫南汉,在广州附近,中国历史上惟一的朝代,所有当官的必须是太监,有学问要当大官的也要先当太监,这个朝代亡的时候,有500个专门制作太监的官员。我们这个朝代难道要成为一个思想上太监化的时代吗。所以我们需要战士,需要英雄,而我觉得何家栋就是这样的人。知识分子应该学这样的人。王康同志也值得我们学习,凤凰台“世纪大讲堂”你讲了以后据说江总书记看了以后说,怎么讲的跟我们学的十月革命不一样,这个人不能让他讲,主持人也不行。听话的人也不知道这说的是谁呀,江总书记记得,“就是那个像列宁的人”,这一下就找着了。(全场大笑,掌声)我就想我们怎么讲个话,做个演讲,开个会,吃个饭都这么紧张,我觉得领导人用不着那么紧张。我曾经写了一个“茉莉花在中国开不了”,有个女同志批评了一下,说姚监复是体制内的胆小派,我确实胆小。文化大革命一拳把我眼睛打瞎,从那以后到今看人看事只能“一目了然”。我妈妈,是在19668月一个晚上,被活活打死,我爸爸让回家,逼他,就上吊了。这种文化大革命我们还能再来吗!我看了马宾先生要为张春桥、江青、姚文元、王洪文彻底平凡昭雪,要搞第二次文化大革命,这么厚一本有理论有口号的书,还有左派要暴力革命的网上发言,为什么他们可以公开说呢?为什么何家栋说的要妥协,求你们不要开枪,跟刘亚洲、刘源说,你们都是穿军装的,他可以忍受屈辱,你答应我不要开枪,这样的书为什么不能出呢?我不懂,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需要战士,我们知识分子应该有自己的气节,我们不能奴于身者。所以何家栋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我们永远纪念他,谢谢大家。(掌声)

主持人:

谢谢姚老慷慨激昂的话,我们感到振奋,您老当益壮。谈到社会乱象,一个被阉割的社会,你只能阳痿,你不能坚挺。你可以做爱,你不能做人。你可以没有人性,但你必须有党性。很可悲,好在我小毕啊,永远是坚挺的,请大家相信。

今天在坐的很多人都和何老在一起经历过风雨,尤其是高瑜。美女记者,大腕,在《经济学周报》时,高瑜也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有一次在延静寺那儿(报社地址),大冬天的,高瑜和何老两人围着一个火炉子,上边烤着馒头,饭盒里还咕嘟着是粥啊还是什么,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做事,使我感觉到伟大的思想都是在简陋的环境中产生的。下边有请高瑜讲话。(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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