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30日 星期五

从日方史料考证115师平型关之战歼敌多少(上)

平型关之战到底毙伤多少日军,中国有一万、三千和一千三种说法。从当时日军投入战斗的属后勤部队看,一万和三千都不大可能。据日本资料考证,一千比较可靠。所谓日军仅损失60人的报道并不确实。


曾经写过一篇对于日军在平型关大战中损失的文章,写完以后多承熟悉军事的朋友加以指点,或指正,或考证,多有收获。于是萌生了对这次战斗中日军的损失进行进一步考证的兴趣。其结果,在日本,陆续发现一些相关资料,个人认为颇有补充的价值,于是将原作加以修订,重新做成此文,作为对这一问题的一点补充吧。

此战日军与国民党军和共产党军同时交战。不过,有的图中标明和国民党军交战中日军阵亡最高的军官仅为中尉(与国民党军的战斗也是颇为激烈的,第十一联队战史中记载第一大队长尾家剑就差一点因为全军覆没而引罪自杀)。所以,八路军在“平型关大捷”,即图中在蔡家峪和平型关之间描述的战斗中,击毙日军两个中佐的伏击战战果显然对国共两军都是很重要的。

日军《第十一联队战史》中关于平型关战役的作战图

可能因为此战中被歼灭的并非第十一联队所属部队,图中有一些错误。第一,“平型关大捷”战斗日期图中标错,第二,新庄所部被称为“全军覆没(全灭)”,而第二十旅团坚称该部队有不少的突围人员,不能称为“全灭”。这也符合我对此战战果考察的结果。此外,图中标注的“朱德指挥的第二十三军两个师9月30日向五台方面逃走”,也很有趣。因为,朱德虽然被任命为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但实际无权指挥国民党军部队,而平型关前线中国军队中也没有二十三军这个番号。据对比双方序列推测,这可能是三十三军孙楚的部队,是两个旅,不知道为何被日军误会为两个师了。

当初写平型关之战,是因为在海外看到一份报道,提到平型关战役日军的损失,认为日军的损失应该是“一个不完整的汽车中队和一个负责大行李的运输和护卫的辎重小队,共计有日本兵60人”。因此,认为把平型关看作大捷纯属夸大。这样的所谓资料实在让人哭笑不得,在日本所见有关的资料,日军伤亡是远远超过这个数字的。而且,把平型关伏击战称为大捷,还有一条重要的理由。

那就是当时日军的新闻管制还不够完善。在七七事变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日军的新闻报道管理还不十分严格,如《朝日新闻》报道的南苑之战(即佟麟阁、赵登禹殉国之战),曾相当真实地反映了二十九军顽强的防御,并对守军的坚强深表钦佩。不过,这种报道随着战况的“泥沼化”,日军管制的力度日益加强,这种还算客观的报道就越来越难以看到了。日文报纸《每日新闻》根据其华北特派员的报道登出了平型关伏击战的新闻,加以实地照片,并冠以“我军运输部队在平型关关口附近不明地域遭到从两侧高地的伏击全军覆没(全灭)”。虽然没有具体报道人员装备损失情况,但依然成为战时日军报道在中国作战失利的极少珍贵新闻之一。从国际影响来说,无论此战歼敌数量多少,称为“平型关大捷”,都是很有道理的。

平型关之战,到底毙伤了多少日军,中国方面有一万(蒋介石贺电)、三千(长期使用的数字)和一千(近期国内著作如《三晋同仇》等使用数字)之分。从当时日军投入战斗的属于后勤部队来看,一万和三千都不大可能,属于战时为了鼓舞士气而进行的战果宣传。据此,我认为中方比较可靠的数据是一千。这个数字对比日军的参战部队,个人认为是比较可靠的,所谓日军仅仅损失60人的报道,是不确实的。

然而,分析日军损失,使我们遇到一个比较头疼的问题。那就是日军为了维护士气,对战时损失和战果的不实报道,使日军的实际损失与其公报不符。比如,日军报道在中原战役中最为激烈的洛阳之战,我曾找到龙门山激战、停车场肉搏战、禹王庙之战等多次恶战的回忆文章,中日方面都承认这是一次大规模的攻防作战,而日军最后报道的伤亡情况呢?不过损失55人而已……这种情况不仅发生在中国战场,在太平洋战争中,日军曾经一次就宣称击沉美国四艘航空母舰。实际上战后调查,击沉的,仅仅是一艘登陆艇而已。

所以,对于平型关之战的真实情况,我采取了根据史料进行推测,而不是直接采用日军公布伤亡数字的报道(第二十一联队战史中直接报道此战阵亡15人,连日本大概都不会有人信)。

在日本的有关资料《终战记念日特集》中,日方资料写道:“八路军在五公里的峡谷里将日军团团包围,不断攻击,经过不到一天的恶战,日军全军覆没。”如果五公里的战场上只有60个日本兵,那就要差不多100米一个了,稍微有点儿军事常识的人也明白,这个仗怎么能打呢?“第五师团四十二联队救援的官兵证实,可以看到约百辆被烧黑的汽车和辎重车。”如果是这样,就算一辆车一个人,日军也不可能只有60人,何况,驾驶车辆的和押运的还应该是不同的部队呢。

战斗中日军突围的人员似乎不少,日军突围人员形容“红军”(就是八路军)作战与国民党军不同,他们子弹不多,似乎有一个不成文的原则:打出三枪就冲锋。因此与日军很快进入白刃战,八路军使用的白刃战武器除了刺刀,还有“青龙刀”等冷兵器。

日文刊物中对此战结果还有一种说法:“这次攻击中,毙伤日军1000人以上部队,很多军用物资被缴获,中国抗战以来的大胜利,称为‘平型关大捷’。”不过,这个说法有些值得质疑。最初我查到此文时,认为是日方自己的数字统计。不久,有朋友告诉我,这是日方引用中方史料翻译过来的数字。虽然可以认为这表示日方接受这种看法,但是并非日军的内部统计,其权威性当可质疑。

好在还能够找到更详细可靠的资料。目前关于平型关之战,日文资料中萨注意到三本很有价值的材料,《第二十一联队战史》,原每日新闻随军记者益川的《大陆舞台上的中日死战》,前者日本各大图书馆都可以借到,后者在《丸》杂志上曾经连载,其第三部分,对平型关之战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另一本则是在查找其他资料时,意外发现在日军《第十一联队战史》中,有着比遭到打击的日军部队对此战更详细的记录。因为第十一联队的尾家大队,正是22日最后乘坐新庄淳卡车的人员,该联队亦奉命救援平型关遇伏日军。可能因为损失的不是自己的部队,所以记录更没有顾忌一些。日军勾勒出的平型关之战,终于显露出了比较清晰的形象。令人惊讶的是,它提到的战场状况,居然有很多是中国史料中所根本没有提到的。平型关之战可能和我们传统的看法不同,在八路军的伏击圈中,它有两个战场,日军是从两个不同方向钻进八路军的伏击圈!

从中文史料看,日军在平型关之战中的状况,是一个典型的口袋之战,也就是日军钻进中国军队布置的口袋阵,然后被全部歼灭。但是日本方面的记载,这个口袋却是有两个进口的。

平型关之战,实际发生的地点并不在平型关,而在平型关以东的关沟峡谷。

益川的文章中对这一战一开头就交待“平型关是北支山岳地带山西北部的阀门”,“曲折的隘路两侧是十米——三十米高的陡崖”,“昭和十二年九月二十五日午前,雨中,两件大惨事在这里发生了”。

一次战斗,为什么会发生“两件大惨事”呢?原来,进入八路军“第一一五师六千余”部队伏击圈的日军,分属两个部队!这两个敌军部队,一个是从平型关返回灵邱的“新庄自动车队”,搭载其他日军部队一部,属于日军第六兵站汽车队,由两个中队组成,搭载部队人数不详,从西向东进入八路军伏击区。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是新庄淳中佐。日军资料中没有记录它的总人数,但是从后面记录的伤亡来看,这支部队比对向而来的大行李部队要多得多。有朋友考证日军旅团长三浦少将和从前线归来的慰问团也在其中,这一点我所见到的日方资料没有记载,存疑。进入伏击圈的另一支部队是携带大批弹药、衣物、粮食等物资,从灵邱向平型关前线支援的步兵第二十一联队(指挥官浜田大佐)辎重部队,第五师团参谋桥本顺正中佐与他们同行。
这两支日军部队的最高指挥官都在这次战斗中被击毙。

日军在平型关战死的最高军官是中佐,而且一下就打死了两个,第二十旅团的新庄淳中佐和第二十一联队的桥本顺正中佐。中佐,就是中校,在日军中指挥一个大队的军官军衔只是少佐(少校),比如十一联队的三个大队长,就都是少佐。中佐属于中高级军官,一下打死两个,如果日军投入部队只有60人,那应该就不是辎重部队,而是贵宾部队了。

这两个人的身份也很有意思。

首先,桥本顺正的“参谋”身份,在中国人眼里属于那种可有可无的次要幕僚,所以并不觉得打死一个日军“参谋”有多高的价值。实际上,这是中日两军“参谋”职务不同造成的错误理解。中国军队中,参谋是连级军官,中尉而已,责任也是补缺拾遗,跑腿辅助,所以,有“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的说法。而日军中,“参谋”是非常重要的职务,在指挥主官不在的时候,常常要负责指挥整个部队的作战行动,在军中的地位极高。比如河本大作、石原莞尔,在关东军中的职务,也不过是“参谋”而已。实际上,日军师团的参谋长,也不过是大佐军衔,只比“参谋”高一级而已。另一个“参谋”的例子是高月保,他在被军统特工击毙于北平的时候,职务就是华北方面军的“参谋”。而这个“参谋”,不但是日军大本营号称“拉脱维亚的樱”的苏联问题权威,是日军制订对华细菌战方略的关键人物,还是贵族院的议员,担任天皇特使“宣慰华北”。日军中的“参谋”可能小看?这种职务,通常是日军培养高级指挥官时给予有前途的军官的过渡。事实上,日军中具有战略思想的高级将领,多半在发迹前最后一个职务就是“参谋”。在战斗中,派一个“参谋”去指挥一个联队长,并不是稀奇的事情,因为他属于那种带尚方剑的人物。而这个桥本正顺的履历更显示,如果不是被打死在平型关,此人很可能是一颗日军中的明日之星。桥本是日本陆大毕业生,从1933年到1936年长期担任“朝鲜军北方特务机关本部”(地点在珲春)副机关长,军衔少佐,其顶头上司,就是关东军中著名的老牌殖民专家和野心家——河野悦次郎大佐。这个特务机关,是镇压东北抗日联军的重要组织,他的对手,就是大名鼎鼎的杨靖宇。桥本在这个任上“功勋卓著”,估计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将其调入第五师团担任师团参谋,也因此他的军衔为情报中佐。在遭到伏击时,桥本的表现,也证明他的军事素养相当出色。

这种因为两军军制引发的理解错误,并不仅仅限于“参谋”。在缅甸战役中,被孙立人逼得剖腹自杀的日军将领水上源藏,其职务是“五十六师团步兵团长”——一个团长,在中国军队看来实在不是什么高级军官,怎么会是少将?实际上,日军中的“步兵团长”,指挥的部队至少一个旅团。

也正因为日军将桥本顺正视为有前途的军官,所以此战之后,对桥本的死多有惋惜之词。桥本最后的风头,比同时战死的新庄淳中佐高多了。

其实,新庄淳也是个很值得注意的人物。至少,在被包围以后,新庄所部的抵抗远远超过桥本的部队,八路军的损失,推算起来大半是这支日军造成的——这不奇怪,桥本手下多为辎重兵,训练不足,新庄的部下则堪称精锐,数量也远远超过桥本的部队。

新庄淳的军衔比他的职务似乎要高。新庄淳的职务是新庄自动车队指挥官。这个自动车队(即第六兵站汽车队)包括两个机械化中队。按照建制来说,是一个简编的大队级单位,按说,其指挥官应该是少佐级别。然而,新庄却是中佐,原因何在呢?这是因为新庄部队并不是普通的后勤部队。

从军事角度,一支部队的战斗力,如果不计补给和士气(前者部队本身不能决定,后者涉及因素太多不好计算)是三个因素相乘构成的,即火力、机动能力和防御。日军在侵华作战中一度横行,是因为对中国军队而言,它的火力和机动能力都有极强的优势。其中,机动能力角度,日军在七七事变时,已经是一支半机械化部队。所以,在中国军队普遍采用的线性防御阵地上,日军经常可以利用机械化的优势,快速移动到中国军队薄弱的一翼实现作战的胜利,防御时亦然。而中国军队仅仅靠步兵机动,在平原地区是很难发挥人数优势的,往往是总兵力占优,具体战场上却体现不出来。这种机械化还使日军的重武器能够快速跟上一线部队,从火力上压倒对方。

不过,日本也不是富有的国家,像第五师团这样的部队,也无法实现完全的机械化,只能称为半机械化。半机械化的含义,就是部队本身还是传统的步兵,但机动作战时,由专门的汽车部队进行运输,实现快速行进的目的。“新庄自动车队”,就是为平型关日军提供这种机动能力的部队。事实上,在平型关作战的日军主力三个大队(第十一联队尾家大队、第二十一联队平岩大队和第四十二联队折田大队),正是新庄部队从灵邱,于22日送到平型关前线的。实际上,新庄部队在现代军事角度有一个更贴切的名字,应该是——摩托化部队。

不过,抗日战争开始前后,正是这一兵种处于幼年时期的时代。因此,日军将其归于辎重兵也无不可。但真正的辎重运输,日军还是舍不得使用这样宝贵的部队,日军向前线运送弹药、被服之类,还是采用大车运输的方式。巧得很,平型关之战,一一五师包围的,恰恰是日军一个汽车队,加上一个大车队。尽管兵种地位未定,但日军深知摩托化机动这种战术的价值和汽车部队的宝贵,所以“自动车部队”在日军中的地位高于普通步兵部队,有兵种优势。这才会任命新庄淳这样的中佐指挥此部队。

如果回头来看,林彪这一战,第一打掉了日军的辎重队,也就是说端掉了平型关日军的饭锅,第二打掉了日军的摩托化部队,也就是说打断了平型关日军的腿,这一击,实实在在地打在了日军的软肋上。那么,这两支部队的日军,到底有多少兵力呢?

首先,让我们看一下第二十一联队的辎重部队。我在最初研究平型关之战的时候,认为这支日军辎重部队包括担任警卫的高桥义夫骑兵小队共计250到260人。其中,因为日方文献记载桥本中佐乘坐一辆运兵“巴士”随同前往,我这样推测他的随员。担任指挥的指挥官第五师团情报参谋桥本顺正中佐,他率一辆运兵汽车(特别点名是运兵车)担任指挥,他不但是这支队伍的指挥,还有到前线执行联络的使命。从点名他带的是运兵车看,估计车里有他的卫士、司机、副官等,总共约十人。

然而无意间发现的一张照片,改变了我的看法,这支日军的兵力,要重新计算。

这张图本身并无特别,但书中对于此照片的一段说明引起了我的注意——“昭和十二年九月,粟饭原部队大行李从灵丘出发,满目沧桑的北支大行山脉(应为太行——译者注),艰难的行军,同期小仓中尉也在其中,于是留影纪念,不料却成永别。”

最初吸引我注意的,不过是“大行李”这几个字,因为平型关之战中,关于日军“大行李”是怎样一个作战单位,始终有所争议。等我仔细看这张照片的说明,心中忽然一动。灵丘?桥本顺正所部不正是从灵丘出发的吗?!我以最快的速度查找日军在灵丘的作战情况,发现,日军占领灵丘的日期是9月21日,攻占灵丘的部队,则是日军步兵第二十一联队的第一、第三大队。战斗中,第一机关枪中队中队长福岛勋负伤,伤亡数十人。所以,日军不可能在9月21日之前从灵丘出动任何部队。而按照日军的纪录,所谓“粟饭原部队”,正是日军步兵第二十一联队的别称!

按照日军纪录,25日清晨,日军第二十一联队的大行李队从灵丘出发,携带粮秣、弹药、被服等前往平型关方向,并在这一天上午遭到八路军一一五师的伏击歼灭。此后,日军步兵第二十一联队主力(除已在平型关前线的第三大队)则全力向平型关下集结,补充三浦旅团的一线兵力。28日到达前线,开始对内长城一线的继续进攻。因此,在这种状态下,很难想象日军可以在9月底前的三五天时间里重建一支“大行李队”,并从容自灵丘再次出发。

而且,照片上有一点特别的地方令人瞩目。那就是在日军的大车辎重队中,居然有一辆汽车!这也恰好和桥本顺正中佐乘汽车与二十一联队辎重队同行前往平型关相符。

所以,这张照片上的日军辎重队,我判断,极为可能就是日军这支被八路军包围歼灭于关沟的桥本部队!

作者:萨苏,选自:《国破山河在——从日本史料揭秘中国抗战》,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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